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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你會贏嗎

    

四 你會贏嗎



    Chapter   4   地牢

    扎法娜醒來時,這裏只剩下她自己。

    一盞黃銅制的香壺亮著火光,香氣熏染牢内的空間。

    嘴邊有股苦澀的氣味。她擡起手背,抹了下嘴角邊的粘膩。

    這種苦澀是多種辛味的混合;麻痹的感覺從舌尖一直蔓延喉嚨深處——看來她被喂過解藥了。

    一諾千金的帕薩人,果然履行了約定。

    地牢中的床榻有著驚人的柔軟。

    這種溫暖且柔軟的地方,她已經很久沒有睡過。怎麽可能,這裏會是一間地牢?

    厚羊毛氈鋪了完整的兩層;塞滿棉絮的被子,帶有棕櫚葉與藤蔓交織的邊框刺綉。

    有紋樣的絲絨,在她的指尖下,如水面一般柔滑。被鵝絨充實的枕頭,給她帶來如在雲端的睡眠。

    帕薩的地牢竟然也是豪奢的。顯然,這裏是專爲貴族的關押而準備。

    王女特意要押她來到這裏,可能是出於種種安全的考慮——比如,不想讓主謀太快得知自己已經逃脫了刺殺。昨夜被搬運時,扎法娜感覺出來,有一條密道通往此處。

    又或者,只因發現了她是前王族,才特意使用這裏,爲她保留一絲體面?

    在昔日的納庫爾,絕不會如此對待敵人。

    哪怕同爲王室的手足,也要被關押在與其他犯人無二的山洞裏,等待黎明的處死。

    帕薩人好像太過軟弱,已經鋪好了後路——即便自己敗落,也能在專屬的地牢裡享受。

    扎法娜軟軟地躺在被窩裏,懶得與仍然沉重的身體作任何對抗。

    罕見地,所有金貴的物品都讓她想起過去。

    塞拉說的並不正確。她不是納庫爾的王女,而是納庫爾的公主。王女和公主是兩個不同的詞語,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身分。

    納庫爾從未存在過王女,只有過王子與公主。

    納庫爾的宮城四方中正,外形厚重,堡壘般圍起內部的世界。

    建築它的人不屑於向外展示自己的富有,因而將一切的華美裝飾都藏在內裡。

    其中的每個空間,都被雕琢成蜂巢內壁般繁密精緻的樣子。

    王宮深處,內宮的二樓正是她的臥室。

    佈局與帕薩的也有幾分相似。那裡視野狹窄,從鏤空的窗洞中望出去,只能看見中央庭院的噴泉,在陽光下反射粼粼水光。

    年幼的扎法娜常在臥室裡關禁閉。

    她屢次被罰,卻不知悔改。那是一段炎熱而漫長的時光。她有過一隻漂亮的雌孔雀。不像雄的會開屏,卻有著豐滿的碧綠色羽毛,灰褐色的大尾,黑亮挺拔的雀冠。

    將姿態高貴的它抱在懷裡,比任何金綫枕頭都要舒適。

    沒有人被允許來探望她時,只有內宮的女管事會帶著食物前來。

    自扎法娜的母親,也就是王后病逝,一向是女管事和女侍們照看她長大。

    她每次一見女管事來,就高高興興地纏著她講故事。女管事的故事是從宮廷詩人那裡聽來的。扎法娜最感興趣的,是一個刁蠻公主的寓言。

    “再講一遍!說公主怎麼差人把他們的鼻子都割掉啦!”

    扎法娜正喜歡聽這個部分,拍著手要繼續。

    女管事只好重複說:一個下人謠傳公主是醜女,因此才厭惡男人。話傳到公主耳朵裡,公主就下令對他們處以極刑。

    有的人被串成rou串,有的人被活埋沙子裡,還有的人只割掉舌頭、挖掉眼睛。

    “好像也不比父王更兇呀。”

    扎法娜聽了,在被窩裡滾來滾去,吐著舌頭給女管事看——“剪掉就不能吃東西了嘛?”

    後來,女管事說到鄰國的王子來了,將公主打動,她就不愛聽了,總是打岔:“為什麼兩個人見面就會激動得暈過去呀?”

    她抱著女管事的手,說:“他們做了那種??不能說的壞事!嘴巴對嘴巴,這樣??啵!對不對?詩人不肯説,所以才改成,他們暈倒了!”

    女管事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好像是尷尬地笑了笑,又緊張地摀住她的嘴。“公主,這樣的話不能??!”

    “是秘密?那我們一起不說??”

    公主跟著她一起做摀嘴的動作,甜甜地笑起來。

    細微的動靜傳來,刺客下意識將耳朵貼上床頭。

    震動帶來更清晰的信息——是三到四人的腳步聲,在台階上迴響。

    果然,鎖舌彈動的聲音傳來。

    帕薩的王女又帶著她身邊的人們回到了這裡。

    “您好轉些了嗎?”塞拉平淡地問。

    “當然。”扎法娜側臥著,撐起頭看她:“多虧殿下的服務,讓我渾身舒爽了??”

    塞拉沈默了一下,讓別的衛兵出去,只留下艾塔在身後。艾塔神情凝重,不知在思考什麼。

    扎法娜還沒玩夠,故意問:“這裡是殿下用來藏人的嗎?假借關押,秘密安置你的玩物?”

    “這裡是專門用來軟禁王室和貴族的地方。你曾是他國王族,按慣例,理應適用同等規格。”

    塞拉的回答讓她在床上翻了個身,背對她們——她就知道,一定是這種無聊的理由。

    “扎法娜·圖阿瑪爾·哈桑·薩伊塔。請聽著。”

    王女的聲音冷了下去,她正色宣告:“就在剛剛,你的雇主已被流放。你無法再得到她許諾的報酬,也不再有理由與我們為敵。”

    聽見自己的全名,扎法娜的神情陰沉起來。

    “不要在我的名字裡加入那個死人的姓氏。”

    她警告道。

    塞拉注意到,她指的應當是她的父親,哈桑王。

    昨夜,塞拉給沈睡的刺客灌下解藥後,便立刻帶著她私屬的衛兵們突襲了主謀的休息室。大祭司被動靜吵醒,與她僵持,最後還是把那個下屬放給了她。

    “你選錯人了。”塞拉對那中層的女祭司說:“你選了一個死期將至的人。”

    處理主謀並不費事。隨後,她在檔案館查找當年女王收服納庫爾的紀錄,反倒費了不少功夫。一塊積塵的薄泥板上,刻著整個哈桑家族的名單——每個人都被記為死亡。很輕易地,她找到了唯一的一個哈桑女兒的名字。

    舞女,刺客,王族遺孤??

    她的秘密好像超出一個人所能隱藏的程度。

    “那我換個稱呼吧。”

    塞拉看著她,繼續說,“兩年前,刺殺了麥答帝國的重要將領,留下了名號的刺客——亞茲。就是你嗎?”

    “哦?那女祭司告訴你了。”

    扎法娜並不意外。

    她終於轉過身來看著塞拉,似乎有了興趣。

    “是,我就是那個亞茲。”

    她笑了一下,“你們要給我新的工作?”

    即使已經知情,塞拉和艾塔對看一眼,還是讀出彼此眼中的一絲奇異。

    她們尋找無路的刺客竟然被命運送到眼前。不,準確地說,是她們幸運地劫走了對手的底牌。

    樂觀地想,或許這正是蒼穹之輪的意志。

    “她開的報酬是二十萬金幣,我們可以提供更多。”塞拉說。

    刺客坐起身來,翹起腿看著她,沒有說話。

    塞拉皺眉,說:“三十萬金幣。或是您想要的其他東西。”

    刺客還是不答話,只是好整以暇地托著腮幫。

    艾塔和塞拉在沈默中思考。

    她們不打算馬上拉高籌碼,而是考慮接下來該採用何種策略說服她。

    扎法娜見她們想錯了,索性問:“有勝算嗎?”

    這是意料外的提問。

    塞拉皺眉,正要説什麽,刺客卻先開口了。

    “你剛才說我的前雇主被流放了。你甚至都沒有殺死她,還打算拉攏一個曾經要刺殺你的人。仁慈和信任都不是什麼好習慣。如果要再度被僱用,我寧可選一個最終的贏家

    ——而你,賽拉·霍瑪·哈爾特法罕,

    你確信你能贏嗎?”

    塞拉走上前,靠近牢門,直視她的眼睛。

    “我確信,如果贏的不是我,”塞拉說,“那也不會是別人。我們準備好了一切。”

    “包括你,也被我們防住了,不是嗎?亞茲。”

    艾塔在一旁冷不丁地說。

    扎法娜在心裡翻白眼,並說:“你的兄弟們都有和你一樣的防身藥,是嗎?尤其是那個長子,他可能有更多的準備,你的信心從哪裏來?”

    “那是您的工作。您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栽兩次,對嗎。”塞拉說。

    扎法娜皺起眉,雙手抱在胸前,繼續問:“還有那個女祭司所支持的傢伙呢?他是你弟弟吧?你打算拿他怎麼辦?”

    她正搬弄自己手頭上的情報,卻被突然的來人打斷。

    “急報!殿下——”

    一個僕人匆匆走過漫長的石階,趕了過來。

    她的衣著簡樸,看似地位卑微,實則是塞拉在宮中的的“耳目”——負責將一切的動向及早告知。

    “說吧。”塞拉許可道。

    “大王子帶回消息,二王子在狩獵時因馬失足而墜崖了。”

    塞拉問:“這是準確的消息嗎?”

    “是。大王子派騎兵下去搜救,找回了二王子的屍體。他們正在回宮的路上了。”

    艾塔神色晦澀,和塞拉彼此對看一眼,轉頭吩咐說:“告訴大王子的僕從,我們稍後就去迎接。”

    耳目應下,就此急步告退了。

    “動作倒是挺快的。”

    扎法娜向她們投去讚許的目光。

    不但有自己的手段,還能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迅速出手——王女的表現出乎她的意料。

    她會成為王嗎?的確,王女是不同的,是可能成為女王的。

    扎法娜審視著她,目光中的意味逐漸加深。

    “您已聽到了。”塞拉頷首。“您的工作沒有那麼繁重。我們不知需要您,還清楚該在何時珍惜地利用您,亞茲。”

    “嗯,”刺客滿意地說,“你猜的對,我不愛做雜活。”

    王女的神色放鬆了一絲,她輕笑一下,從腰帶中掏出了地牢的鑰匙。

    “扎法娜·薩伊塔。現在,你可以選擇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