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和現在?

    路燈的光芒時斷時續，在車內忽明忽暗地閃過。

    我側過頭，看著許永的側臉，心裡的酸楚又勝了一分：“你剛才說‘像以前那樣’是什麼意思？？”

    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收緊了幾分，我見他嘴角微動，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後還是陷到了沈默當中。

    這幾乎讓我懷疑我是否曾經失憶了。

    我努力去想，腦海裡快速閃過幾個可能我認識的人，有的點猶豫地開口問：“我們以前是......見過面？”

    他用幾乎覺察不到的動作點了點頭，過了又搖搖頭：“黃小姐，不記得了？”

    “什麼時候？”我有些迫切地想知道真相了。

    他嘆了一口氣，語氣表現得憂傷：“黃小姐要是忘記了便忘記了吧。”

    我小聲地說：“對不起......可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車子突然來了一個急剎車。

    許永解開了安全帶，探過身子，和我接吻了。

    對於這個接吻，我是有些搞不清楚情況的。身體是僵硬的，嘴唇是麻木的。只是呆呆地碰觸到了他的嘴唇，我甚至會這樣認為，他一定覺得我的唇很冷。

    許永輕輕的一吻過後，就沒有了更多的動作。他回到了他的位置上，重新握上了方向盤。

    這一吻就像是路途中的小插曲，顯得無足輕重，不那麼重要。

    我一直在想著，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許永。

    許永把車窗打開了，帶著咸味潮濕的海風吹進了車內，隱隱還能聽到海浪的聲音。原來已經到海邊了。

    這時，許永對我說道：“我喜歡海，閒來沒事的時候，就會來到海邊。”

    他把車停到路旁，走到路邊的圍欄旁，一雙手撐在圍欄上，望著遠方出神。

    人總是在美化大海。實際上，大海並沒什麼好的。天氣不好時，大海是灰蒙蒙的，帶著某種壓抑的氣質；要那麼巧碰上了好天氣，太陽則會把沙灘烤得發燙，人就算遊進那碧藍藍的海裡，也會受著那揮之不去的腐魚味和粘在皮膚上的沙粒困擾。到頭來，都是別有心思的人，自以為大海帶來的憂鬱氣質，能裝點他那齷齪的算盤。

    我嘆了一口氣，來到許永身旁，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黑漆漆的一片，和夜色完全融做了一體，分不清哪一塊是陸地，哪一片是海洋。只有一陣又一陣海浪拍打著岸邊的轟鳴。

    “你真不記得了嗎？”他問我。

    我開始有些不耐煩了，覺得這是他的計謀，是在編造我和他之間沒有存在的關係。

    我說：“不記得了。”

    他說：“是啊，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我問他：“你還記得嗎？”

    許永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遞給了我，又抽出一根放到自己嘴裡。煙霧隨著海風散開。他終於開口了：“我記得，我當然記得了。因為我們以前認識，一起來過這片海邊，你對我說，千萬不要忘了我。”

    在我的記憶裡，沒有關於許永的記憶，更沒有關於這片大海的記憶。我不喜歡海。濕漉漉帶著魚腥味的空氣，我不喜歡；沙子粘在腳上那種粗礫感。

    我咯咯地笑了：“應當由你來當小說家才是。”拍拍他的肩膀，“以前用這招騙過不少女生？”

    許永哈哈一笑，笑裡帶著一點沈重，似乎陷入到某些回憶中：“是呀。小說家果然心思細膩，一下看出了破綻。”

    我饒有趣味地說：“那接下來呢？如果我說的是‘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了’。”

    許永微微一笑：“那我就從後邊抱著你，低頭在你耳邊說我們過去發生過的事。”

    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跳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漏掉了一拍。我可能只是太需要一個擁抱了。

    “你用這招騙過多少女生呀？”

    他抬起頭，認真地去想了想，然後搖搖頭：“一個成功的都沒有。”

    我笑得很用力，誇張的動作讓自己前仰後翻：“不可能吧，怎麼會一個都沒有呢。”

    他突然就抱著我了，那是一個很溫柔很溫柔的擁抱。我就任由他抱著，內心沒什麼波動的。

    過了聽長一段時間了，他松開了我。所以，我問他：“抱我的感覺是什麼？”

    許永說：“很溫暖。”

    “沒有了？”

    “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吧...”他的語氣有點遲疑。

    “為什麼覺得不可思議？”我由心生出一種要逗弄他的快樂，於是往他靠近了一步。我和許永幾乎是貼在一起說話了。

    “覺得我能這樣抱著你。”明明這附近沒有其他人，但他還是用只能我聽見的聲音說。

    我也用只有他能聽得見的聲音回應他：“所以，你喜歡我嗎？”

    我沒去看許永的眼睛，而是在等待，像是一個經驗豐富的獵手靜靜地等待他的獵物闖進他的準心。

    “喜歡。”

    “你當真喜歡嗎？”

    “當真喜歡。”

    “我有點害怕。”

    “害怕什麼？”

    我能聽見他的聲音中有一些因為緊張而帶來的顫抖，如果這也是他的偽裝，那麼他將會是比我更頂尖的獵人。

    我說：“我害怕你的體貼是假的，害怕你又編了故事來騙我說你喜歡我。”我把聲音放低，“我害怕你會不喜歡我。”

    許永用力地抱住了我。順理成章的令人感到乏味，我一下就失去了對他的興趣。以至於他要低頭吻我時，我下意識地向後躲了一步。

    “對不起，今天還不行。”我說。

    許永說：“我理解。”

    我仰頭看向天空，懸在頭頂的那盞路燈，明晃晃地霸佔了黑暗，漫天的星星因爲不及它的距離，要麼顯得黯然失色，要麼就是徹底被隱藏在了夜色裡。

    許永說：“看天色也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點點頭，知道這天色即看不見星星，也看不出早晚。但我確實是累了，一種由內及外的疲憊，讓我只想窩在床上。

    也許是回來得太早，也許是回來太晚，也許只是因為老天純心要戲弄我。我走過了漆黑的過道，上了幾節臺階，因為氣喘停下來休息了一陣。接著向上走，就聽到了他們爭吵的聲音。

    我才意識到，原來他們約完會回來了。我承認我是有點攀比心的，　　所以我慶幸我約會要比他更晚回來一點。但我又感到了內疚，和許永去約會就像是背叛了周先生一樣。內心這樣一左一右地拉扯。

    我終究是在作賤自己。

    我上的台階越多，能聽到的內容就越清楚。

    周先生這樣沉穩的人，也在聲嘶力竭地喊道：“你到底還愛不愛我？”

    我聽見周太太說：“你要是覺得不愛，那便是不愛了。”

    周先生說：“這麼多年這麼多年，我們的感情算作什麼？”

    周先生說：“我的心一遍一遍地死去，求求你別折磨我好了嗎？我本來已經徹底放下來，你為什麼還要回來？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周先生說：“我要走了。”

    我聽見了門打開被大力關上的聲音，然後就一直在等待，等待，等待迎上一個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