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藏酒室

    杜烁看着他失了魂儿般把酒杯送到自己嘴边，木头似的咽下。那眼神，微微发僵，又有些凉意，好像有不为人知的心事尘封其中，又有说不出的苦涩只能独自咀嚼。深沉的悲伤单单笼罩着他，缘由却难以启齿。他人无法分担，自我无法承受，所有痛苦都只悬在一条线上，沉在心底，堵在喉头，吐不出又咽不下，只能借一口酒，试图短暂封印。

    杜烁看懂了这个眼神，完全看懂了，坚信不疑！因为，曾经他也是这样，一模一样，感同身受！这便是，“爱而不得”！

    轮到杜烁呆住了，他一时尚不能消化这事，更不知该作何反应。

    李知楷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提起那人、可能流露出了反常，急忙遮盖掩饰，“杜总真是上天眷顾，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前途无量”。

    杜烁微微一笑，这是他最后的本能回应，然后端着酒杯径直走远……

    溪乐在家一边重温《红楼梦》，一边等他，不时瞅瞅钟表，再分心干点别的。没办法，等待实在是太无聊了。她还不知他正式成为继任者的事，只听末原说今晚的应酬很重要，他脱不开身。

    这秘书一向如此，杜总没多吩咐，她嘴就一定严，只唯领导指令是从，分寸总拿捏得刚刚好。

    眼看夜已经深了，溪乐情难自已越发牵挂，书读不进去，也写不出什么好东西。在别墅晃悠几圈，又去翻“豆豆”的策划案，试图排解这种难言的孤单思念。

    杜烁还是没有把盛宴熬到尾声，从李知楷那出走后，直接叫了小程回家。小程看他脸色不对，难免疑惑，今天明明是他的大喜日子，小杜总怎么一点笑意也无？但鉴于上次前车之鉴，他记了教训，全程吊着心装聋作哑，少说一句是一句。

    杜烁就这么大摇大摆走了，连董事长的面子也没给，更遑论其他人的反应。他就这样全程阴沉着脸，一语不发。李知楷的那块大石，终究也转移到了他心里。

    车里寂静得可怕，诡异氛围令小程瑟瑟发抖。谢天谢地，终于诚惶诚恐将他送到地库，小程得了指令“你先回吧”，便如蒙大赦，彻底松了一口气，即刻原地返回。

    杜烁下车后进了电梯，茫然无措，他只知道要回家，具体去哪儿也不清楚。看着这有点眼熟的铁箱，好像梦里见过，光线忽然醒目得刺眼，只有那一排排亮着的楼层按键（－2、－1、1、2、3）提醒着他：该找个目的地。

    直觉告诉他：不能按1。因为她肯定在一楼的书桌那等着，那儿既能看到大门也能听到电梯，她不会错过他回家的一切方式，总要在第一时间见到。越是如此，他越心虚，不敢直视，无言面对。

    犹豫一阵后他选择去　－1，去藏酒室，继续买醉。会场那些不过是开胃小菜，远远不够。

    酒窖暗得刚刚好，可以把人的内在都埋藏，只照亮一点外在。他选了烈酒龙舌兰，白天的香槟相较真是小菜一碟。他一杯接一杯，麻痹着自己，要不是因为小溪，现在的宣泄手段就是烟一包接一包、女人一个换一个。

    她翦除了他的恶瘾，又让他着了另一种魔……他无奈自嘲苦笑。

    李知楷钟情她，他却不知该怎么办。他一向是占有欲很强的人，从前还为此生出许多事端，如今却只觉茫然无措，无能为力。是他想放弃小溪吗？当然不是。他只是……质问自己，是否是她的良人？

    他迄今都无法给她一个承诺，面对两人将来，他自欺欺人，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李妈明里暗里催过多次，想为女儿要一个名分，他装作鸵鸟，逃避话题。不是他不想，是他不敢！他做梦都想和小溪有个家，有个自己的家，可是他不能。

    这么久了，仍有些阴暗龌龊的事没人知道，为防不测，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而那些事，是足以推翻现状、倾家荡产甚至引来牢狱之灾的后顾之忧，是肮脏而危险的脓疮。为此，他想尽办法不使她与自己绑成一个利益体。这样，万一东窗事发，他也可以独自承担，不连累小溪，因为她半点儿风险也不能冒！

    所以，他犹豫了，怀疑了，也许自己原不配得到她？根本不适合与她相守？离她太近，只会引火给她；强行抱她，只会困住她；硬留下她，反而害了她……

    且李知楷……李知楷，也算不错吧？书香门第，慈孝双全，知节守礼，还算可靠，只是年龄大了点，又有些知识分子的清高……

    一杯接一杯下肚，一瓶很快就见底了，他却还清醒得很。有时候，最拿自己没办法。早点不省人事就好了，也就不难受了。

    为何还不醉？

    溪乐等啊等，已经过了凌晨，仍不见人影。末原只说今天“晚”回来，不是不回来，且他若在外过夜，一定会电话里亲口解释的。这反常情况，令她隐约不安，便决定主动问问，却发现阿烁手机无人接听，再问秘书和助理，都发懵说不知道。她的担心成倍加剧，焦急地来回踱步，什么情况？人去哪儿了？不会出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