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等待

    甫一打开手机，就是铺天盖地的消息轰炸，除了工作上的事，和一些无足轻重的问候，最要紧的就是庆叔和他爸。

    他爸居然难得发了这么多短信，打了这么多电话，全是关怀问候的——“阿烁，好点了没？受伤严重吗？怎么不告诉我？还在医院吗？什么时候回家？有什么需要的没？小溪怎么样？在哪个病房？我去看看你们好吗？看到了给我回个电话”之类。

    他一一读完，不禁有点动容，心软了下来。心一软下来，一个声音便逐渐现脑海：“你爸为什么不彻查，不把问题闹大，不态度坚决强硬处置？

    有没有可能是为了你？

    他会不会知道赵泷泽的事？

    赵泷泽……毕竟从一开始就是他送来的线人……”

    溪乐见他捏着手机在一旁呆滞出神，便上前宽慰道“怎么了？”却见屏幕里全是杜建刚发来的问候，瞬时心下了然。他从未说过这么多话，从未这么担心过大儿子，果真血浓于水、天然斩不断的纽带，真到了危机关头总会不由自主牵肠挂肚。天下父母心……

    溪乐照顾到他的心事，善解人意道“要不我们明天就回吧？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回去休息一下，看看家人，报个平安”。

    杜烁恍然抬头，听她这么说，下意识嗯了一声。合上手机，收起思虑，揽过眼前人，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们通知庆叔第二天下午来接，再给溪乐检查了遍伤口，确认恢复很好、没有问题，完全可以自行休养后，才收拾行囊准备回家。重新在阳光下做个正常人。

    庆叔心情迫切，自从出事已经整整三天没见他们了，担惊受怕，巴不得早早过去。林姨也喜出望外，既然俩人平安无事，合该出去买点rou啊菜啊，美美做一桌，再杀个鸡驱驱邪。

    此时，南山的别墅空无一人，提前来了位不速之客——杜建刚。

    他通过儿子的私人医生知道了他今天要出院，太想见见他安然无恙健健康康的样子了！也有太多太多憋着的话想同他说！便早早来此候着。

    以往，很少见他等别人，都是别人对他翘首以待。集团人多事杂，分给家人的时间少的可怜，更不用说大儿子。阿烁小时候期待过他许多次（小溪也是），都没等到。结果总是一次次相同，反复上演，次数多了就不抱希望了，后来他慢慢就不等了。如今已然成习惯，从不等他，有事也不找他，话也懒得说。

    而当他反思到这些、领悟到这孩子的绝望时，已经晚了。

    尽管捶胸顿足追悔莫及，也于事无补，没有时间倒流的后悔药。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扶持他多一些、包容多一些。

    其实早在阿烁回国前，他就知道秦正雄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与他争夺，而他也早就站好了队——在亲儿子这边，铁一般坚定。严格来讲，他从未与大舅子站过队，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就放弃了秦。

    那时他的岳父兼恩师秦老爷还未过世，集团批发中心的业务交给他打理，最核心最肥美的房地产板块则留给唯一的儿子。人有私心可以理解，即使他再有才干，也是外姓女婿。

    老爷子对这一独子寄予厚望，指望他百年之后正雄能扛起这份家产，发扬光大。不过他也清楚知道，儿子的能力很一般，甚至为人处事也不够圆滑，锋芒太盛了些。他隐隐担忧，所以去世前将绝大数不动产留给儿子，两公司产权则互相混杂，儿子女儿各分一半，他们均持有对方的股份。又格外叮嘱以后一家子要和和气气的，互相扶持，尤其是建刚年纪更大，要看住正雄，撑住秦业地产。

    他当时点头答应了。

    岂料后来秦正雄竟先主动找他分开单干，要他从房地产完全退出去，只管经营自己的商场就行。他知道，秦要证明自己，证明他不是草包，是男子汉，他很能干，是顶天立地光宗耀祖的顶梁柱，无需依靠他人，仅自己就能撑起一片天，所以不要任何人插手。

    对此，他心里暗喜，假意推说两句就答应了。

    因为他也不愿与这难缠的大舅子合作，他愚蠢又自大，骨子里瞧不起人，只怕会惹祸。若继续互相渗透着，说不定早晚被拖累，便也巴不得尽快分离。两人约法三章，他拿到一笔资金，从秦业地产退出，从此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各人经营各人的。当然私下也在暗暗咬牙攀比，各自卯足了劲竞争。

    刚开始房产很火爆，秦还投资了影视娱乐，与几位大明星乱搞在一起，资产直逼他五倍多。后来秦好大喜功、贪多冒进、得意忘形、挥金如土的毛病慢慢暴露出来，一时判断失误，头脑一热，在一部电影上押注了太多资金，被原地困住，资金链断裂，差点无法周转。要不是看他火急火燎找自己救命，态度诚恳，情真意切，他早在那时就破产了。

    但他可以救一次，为了自己的事业，却不会救两次三次，更不可能长期背负累赘。如此勉强稳住了秦业地产，却无力更改颓势，任由其一路滑坡，越来越低迷，到最后老爷子倾注毕生心力的板块俨然成了一具空壳子。相反秦唐时代整合后却渐渐坐大扶摇直上。

    今日这田地，既是秦正雄的错，也有他一部分责任。

    他没有做到承诺岳父的“相互扶持”，如果当初不那么立功心切，好好看住秦，不让他莽撞冒失，也许能保住老爷子一部分心血，不至于毁得如此惨烈。因此，他心里始终有一分愧疚，不是对秦正雄（他自食其果），而是对提拔赏识自己的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