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笔录

    他们到了医院，医生说杜烁一切安好，给溪乐的外伤开了药，并指出她的头晕脑胀心悸反胃，都是因短时间内精神压力过大，正常的生理应激反应，解决了压力源，修养一阵就行了。话虽如此，杜烁仍不敢掉以轻心，他包了一层高级贵宾套房，并叫来自己的私人医生全程陪护。

    其实他也需要缓一下，这件事的冲击太大，余波至今未散——“孙家栋”仍会不请自来。他被一枪爆头轰然倒下的场景，总是莫名闪现在他脑海，挥之不去。甚至那景象拉伸变形扭曲颠倒，反复滚动，幽灵恶鬼一般纠缠，百般困扰着他。

    比如他明明正在给溪乐换药，忽然间就毫无预兆停下手中的事，不自觉晃神幻想：孙家栋是否也有药可医？会不会半脸血红地复活？复活了又将如何？……

    如此这般，导致他时常神经紧绷而神智涣散，意识碎裂混浊不清，各种回忆往昔、设想当初、追溯因果、编造假如，不停怀疑自己又否定自己，再怀疑再否定，循环往复，不得解脱，差点儿陷入崩溃绝境。

    幸好身边有溪乐！

    他们是彼此的良药。

    两人不约而同，都想在这病房多呆几天，修复了身心健康再回去。毕竟家是洁净的、神圣的，不容脏东西玷污或恶魔侵染。

    特护套房很宽敞，但他们非要挤在一起睡，而且一定要紧紧抱着，片刻也不能分离。不时说会儿话，聊一些稀松平常或者欢快搞笑的才行。几小时后，随着月亮西沉，终于双双合眼。

    次日警察来探望，这药果真有奇效！才一晚便都好得差不多了，已经恢复到正常人状态。

    这次来的是冯队和另一位刘队，他们专程来看望受害者，同时观察二人身心状况，看是否恢复健康，能否支持录口供、做记录。现在看来，明显不成问题。

    杜烁对此态度消极。他一直不太信任警察，上学时经常打架闹事，总被拿“进局子”来说事，甚至是恐吓。有个老师曾嘲讽，“警察都嫌你们这些学渣败类晦气，脏！”后来又因为一些事，更不想见这身制服了。所以今天有些排斥，不大配合，草草敷衍，希望能尽快结束。

    溪乐却完全相反。她格外阳光积极，对冯队无比信任，倍感亲切，不仅口中尊称“叔叔”，还真当亲叔叔一样爱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甚至主动劝身旁的人也多配合，“这是我们公民的基本义务”。她为能帮到警察而光荣，好似自己也是英雄大队一份子，无形中捍卫着正义。

    杜烁无奈，即使他再不愿意张口，也必须回答问题。毕竟他是劫匪的首要复仇目标，也是警察重点的盘问对象。他只得据实以告，三两句话简单概括：大抵是这人在假货风波中赔光了老本，又不满意自己的迁出补偿方案，所以怀恨在心。不过与冯队谈完后，他更不明白他爸了。

    警方说孙之前定期在机场附近蹲点，某天像是等来了什么人，与那人密谋了一番，之后才开始筹划的。

    这么说来，便只有秦唐时代前总经理、执行副总裁秦正雄了！

    除了他，还有谁既认识孙家栋，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还对自己恨之入骨？

    果然是他！背地唆使！可恨！

    可惜……自己亲爹却对那人百般纵容。

    按理说，那波商品质量问题秦本该负刑事责任，而他却并未付出任何代价，甚至都不用出面道歉，便成功脱身。一场经济损失和社会危害如此巨大、舆论反响如此强烈的案件，竟因个人徇私袒护，便令罪魁祸首逃之夭夭？

    真是有个“好妹夫”！

    他知道，都是他爸一手安排的。

    如前，作为集团真正的cao盘手、实际的掌门人，他本可以选择深究严惩，从细查处，从重追责，将那些涉案人员一一挖出来，内部处分再移交法办，使他们付出该有的代价。至少让秦正雄吃个官司，轻易不得翻身。可惜，他不这么做。

    因为暗中有太多灰色环节，在那一事件中人情关系错综复杂，利益牵扯盘根错节。其中不乏有权有势的人物，不然当初行政审批怎么通过。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往来，摆不上台面，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集团整体利益，不败露背后保护伞，拖那些大人物下水，他选择委曲求全，不予公开，大事化小。

    所以最后只处罚了几家无牌无照、无关痛痒的黑心小作坊，和疏忽大意、监管失职的无良经销商，便不了了之。

    可能他也念着是秦老爷子唯一的血脉，不忍做得太绝。

    但秦正雄，他根本不是人！农夫与蛇，反咬一口，完全不值得同情。要是父亲不那么“宽宏大量妇人之仁”，他和小溪也不会卷进来……

    案发脉络大致已清楚，警官录完口供准备告辞，杜烁追问道，如今是否能对秦立案起诉？答案是，原则上可以。

    不过据悉秦早已飞往国外，没人知道踪迹。且依现有证据，很难发出跨国追捕令。因为绑匪已死死无对证，其他间接证据又缺乏说服力，很难判定是教唆绑架。若真想将他绳之以法，以这一案的刑事犯罪会比较困难，耗时很久也不见得有结果。最好先弄清他之前的经济违法问题，按上次的经济犯罪去判罚比较好。

    杜烁不甘心，愤恨交加又无可奈何。后悔没早点对那货斩草除根，替那个被捉弄惨死的孙家栋感到不值，又不禁埋怨起那“心慈手软”的好父亲来，更对无辜受累、不该有此一劫的小溪感到愧疚、一阵后怕。

    真恨不能一把杀了秦正雄，让他也尝尝刀架在脖子上、随时落下的滋味，然后再缓缓欣赏他死前的屁滚尿流、满地讨饶！

    深吸一口气，他努力恢复常态，知道若想彻底揭露、追责、严惩秦的违法犯罪，让他身败名裂死无全尸，前方必有一人等着，怎么也绕不过去——那就是他的大舅子。于是便试着联系，探探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