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此刻

    纵使楚笠内心恨不得马上将冯成碎尸万段以慰楚家所有人在天之灵，但问天镜预示的人间大劫迫在眉睫，当务之急仍是前往金銮，探寻至纯血脉的秘密。

    在金銮时，她佯装未曾发觉雪昭在金銮故地流露出的那份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一路细细搜寻，竟真在尘封的古籍残卷中觅得线索。

    魔修给冯成的法器，那个红色铃铛，竟是验证至纯血脉的灵器。

    ……

    宋绯词翻着剧本，第一百零一次长叹出声。

    余水袅瞧着她的表情，摸摸头：“怎么了？”

    “别提了”宋绯词苦着一张脸，“昨天晚上和岚姐吵架，她让我今天等着。吓得我做了一晚上噩梦，现在精神不振，今天这么重要的戏份一直卡的话，她会生吃了我的。”她抹脖子舌头一吐。

    余水袅要被她乐死了。

    不过的确，今天是一场重头戏。

    戏中，从金銮故都得到线索之后，发现要找到铃铛，还得去一趟清河宗。以二人的实力，潜入清河宗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直奔冯成的居所，逼问魔修的踪迹以及铃铛的下落。冯成初时嘴硬抵赖，待到那令人窒息的威压碾过他的身体，顿时面如土色，浑身发抖，说出实情。

    他说在发觉法器失踪之后，魔修勃然大怒，命他必须找回，要不然全清河宗都会成为刀下亡魂。冯成不敢不从，只得应下，在多方寻找之后，还真得到了点线索，据说在云舟岛有人见过这么一个铃铛。二人一起前往云舟岛，并没有发现铃铛，即将失去耐心之际，魔修突然说感受到法器的气息了。一路走到一处秘境前，魔修不识得这处秘境，可冯成知道啊，云舟岛这处秘境，鲜少有人活着出来。魔修急着找到法器，先一步就跨了进去。冯成再三犹豫之下，转身就逃。

    自魔修踏进去之后，冯成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为防冯成使诈将她们骗去云舟岛，楚笠索性将他捆了，逼他先踏入那凶险之地，二人才紧随其后。

    秘境之内，果然名不虚传，步步杀机，险象环生。好在雪昭修为独步天下，楚笠虽不及雪昭，却也早就能纵横天下，至于冯成，勾结魔修，残害无辜，便是葬身此处，也是便宜了他。行至秘境深处，一具无头尸身横陈于地，尸体上那残存的魔气——应该是那个失踪已久魔修。

    一路走到秘境最深处，二人找到了法器。

    今天的重头戏就在二人找到法器之后。

    秘境深处，断壁残垣，弥漫着万年不散的腐朽气息，空气都变得沉重。

    楚笠指尖捏着那只让清河宗苦寻多年、间接导致她满门被屠戮的祸源，铃铛十分小巧精致，也许是经过了岁月的沉淀，色泽比较暗沉，上面布满了复杂的纹路。

    不知为何，这铃铛竟隐隐给她传递来一种深入血脉的召唤感，牵引着她的心神。

    回想着金銮秘境中的指引，楚笠刺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铃铛上，无声地浸润在红铜的表面。

    她屏气凝神，目光紧紧锁住铃铛。

    ......没有变化么。

    她内心不自觉地开始庆幸，方才的召唤感，果然只是错觉吗？

    楚笠松了口气。

    没等她彻底放松下来，异变突生。

    沉寂的铃铛像是被注入了生命般，自那滴血珠晕染之处，暗沉的红铜色慢慢褪去，圣洁无暇的莹白蔓延开来。不过瞬息，整个铃铛已变得通体纯白，散发出澄澈神圣的光华，周遭腐朽的气息都被这铃铛驱散了几分。

    光华流转，映在楚笠骤然收缩的瞳孔中。

    找到了。

    至纯血脉。

    是……她自己。

    一种难以言喻的刺骨寒意，从指尖蔓延到四肢，连带着她的心都被冻结。楚笠下意识松开手，纯白的铃铛“叮当”一声骨碌碌滚落，被另一只手轻轻拾起。

    巨大的荒谬感与恐惧涌上她的心头。兜兜转转，血海深仇的源头，拯救苍生的关键，竟都系于她一身？她生来，就是为了做问心剑的祭品？

    用她的命？

    可是凭什么？

    其实来之前，她也扪心自问过，若是真的找到身怀至纯血脉之人，该如何说服对方为天下苍生赴死？自幼耳濡目染那些大义凛然的说辞，瞬间便能想出千百种。

    直到这个人是自己。

    她内心只觉得，凭什么？

    她的脑海里闪过飘雪的璇玑宫，初入宫时师姐们在山下买新奇玩意儿逗她玩，长老们或喜或怒的神情，她从御剑都摇摇晃晃到如今的身法卓绝，从剑招笨拙到如今的炉火纯青。

    还有……师尊。

    师尊在雪中给她演示剑招时的卓然风采，站在峰顶俯瞰时的风华绝代，踏雪而来将她护在身后时的威严从容，缠绵病榻时面色苍白的凌乱脆弱，年少被欺时的桀骜倔强。

    她还有很多未曾言明的心绪，很多未曾细细观赏过的风景。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如此惜命。

    她想活下去，想永远陪在师尊身边。

    可另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里炸响。如果师尊知道自己如此懦弱自私，该是何等失望？自己口口声声承诺的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只是笑话。

    况且...如果真到了浩劫那一日，没有问心剑发挥诛魔神力，师尊恐怕也无法抵抗。

    师尊会死……这个念头比死亡更令她恐惧颤抖。

    “笠儿。”雪昭的声音异常温和，她轻轻将手搭在楚笠肩上，安抚着。

    那只铃铛已经恢复了原本的色泽，暗沉古朴，看上去毫不起眼。

    “还记得你小时候我如何向你演示用木剑削铁如泥的吗？”她顿了顿，声音沉稳而坚定，“剑道真谛，在神而不在形。没有问心剑，我也能诛魔卫道。”

    她的手掌温暖有力，传递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楚笠望着雪昭深邃而坚定的双眸，眼眶发热，想说什么回应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极力想忍住流泪的冲动。

    她信师尊的承诺发自真心。

    可是没有问心剑，当真可以吗？

    问天镜中那吞噬一切的魔气，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更何况，前段时间师尊还被那诡异的魔器所伤。

    真到了那一天……

    师尊此时的宽慰与承诺，是真切的保护，但更像荒漠中诱人的海市蜃楼，在不可抵挡的命运洪流前，筑造起一道看似坚不可摧实则摇摇欲坠的堤坝。

    剑道在神不在形……可明仪上神，已是人间飞升的最后一位真神。

    万年前，就连她，诛魔都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尚未飞升的师尊，如何能不借助神力就平息浩劫呢？

    楚笠最终还是撑出一个笑容，点点头。

    袖中的手指却紧紧攥着布料，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她想起剑铺老人说的话。

    “至纯血脉通常会诞生在人间将有大难之时，且与命定的救世主有千丝万缕的缘分。”

    雪昭心系天下，修为独步天下，她们之间……怎么不算是有千丝万缕的缘分呢？

    她是，命定的救世主。

    对生的贪恋，对死的恐惧，对心底那份永远不会发芽的隐秘爱恋的遗憾。

    最终，都尽数化作她对雪昭无尽的留恋、怜惜，以及要誓死守护她的沉重决心。

    她不曾看见，雪昭的神色，也同样交织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场戏拍完天色已经黑了。

    拍摄远在郊野，深秋的寒意随着夜色弥漫开来，慢慢起了山雾。

    风吹落叶沙沙作响，如同某种低语。片场的灯光次第熄灭，大家开始窸窸窣窣地收拾器材下工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添了几分寂寥。

    一弯弦月斜挂，清清冷冷的月光，透过薄雾，泛起一层朦胧的光晕，像罩着一层轻纱。

    余水袅弯腰拾起一片枯黄的落叶。

    她以为她会在工作中慢慢淡化忘记这段不愿说出口的感情，可是她的心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人。

    或许是在夏天过去，秋风扫下第一片落叶的那一刻。

    或许是在林叙联系她问候她的近况时，她会想，是她想联系她吗？

    又或许，恰如此刻，夜幕降临，而月色又恰好很美的时候。

    余水袅仰起脸，望向月亮。

    她好像……有点想那个人。

    嗯。

    有点。

    “水袅姐，我们走吧。”远处传来小唐的声音。

    她应了声，轻轻捏碎了手中脆硬的枯叶，洒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