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u小说网 - 经典小说 - 種之書在线阅读 - 3-4 曖昧這種東西能維持多久?

3-4 曖昧這種東西能維持多久?

    

3-4 曖昧這種東西……能維持多久?



    那天晚上,嶺翔剛洗完澡,頭髮還帶著些水氣,宿舍內只開了一盞壁燈。他正準備整理一下明天的實驗紀錄,門鈴響了。

    門口站著麥琪,穿著深藍色的連帽衫和一條寬鬆的長褲,手裡拎著一包爆米花。

    從九月中開始,麥琪就常以課業為由來找他討論報告,起初是簡單的問題,後來乾脆搬著筆電坐在他實驗室對面的空椅,說要「一起寫作業比較有效率」。她總是自然而然地靠近,像是跟他的距離從來就不需要磨合。

    「我想看部電影,」她笑著說,語氣自然得像是已經來過很多次,「你這麼聰明,一定不會挑那種劇情三分鐘就猜到結局的片吧。」

    嶺翔沒說話,只側身讓開了門口。

    她走進來時像在自己房間一樣熟悉,坐到他床邊的單人沙發上,把筆電放在他書桌上,邊開機邊說:「我這週報告寫完了,總該獎勵一下自己吧?還有你,我看你最近根本沒好好放鬆。」

    他沒有否認。這段時間,他確實沒休息過。除了白天的研究與教學助理工作,晚上的空檔幾乎都在重新建構那套模型——那是他唯一能控制的領域。

    她選了一部校園愛情片。男主角沉默寡言,女主角像某種意外闖入的光,兩人之間的距離比劇情還吸引人。

    嶺翔沒特別看,但他的眼神卻不時掃過坐在沙發上、盤著腿看電影的麥琪。她的呼吸隨著劇情起伏,有時悄悄低笑,有時突然轉頭看他說:「這段真的太像我高中的初戀了。」

    他沒有問她的初戀故事,只是點了一下頭。但他第一次意識到——「戀愛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在某個人身邊,呼吸不再只是生理現象,而是互相聽得見的東西。

    畫面來到電影的結尾,男主角沒有告白,只是陪著女主角走完一段夜路,連手都沒牽。麥琪看得出神,雙手抱著爆米花袋,腿隨著情緒晃啊晃。

    「你覺得他們之後會在一起嗎?」她問。

    「不知道。」嶺翔說。

    「但你希望他們在一起嗎?」

    他沒回答,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是拒絕,而是難以分辨那種「希望」究竟應該來自故事,還是來自現實。

    她的視線停在他臉上幾秒,忽然輕聲笑了一下:「你很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你不會試圖讓人喜歡你,」她說,「但你又……讓人想靠近。」

    說完這句,麥琪的手慢慢伸過來,落在嶺翔的大腿上。她的掌心輕輕覆住他的膝,接著向內移動,指尖緩緩滑過褲料,摸向他大腿內側。

    她的動作不急,也不挑釁,只像是在讀取某種沉默的允許。

    他沒有阻止,卻在那隻手即將靠近更多時,心跳猛地一跳——

    那是一種從未經歷過的即將滑落感,像在懸崖邊緣,明知道前方是禁區,卻又有某部分不願後退。

    麥琪低聲問:「可以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

    他當然知道,這樣下去會發生什麼。不是曖昧,不是遊戲,而是真實的——觸碰、反應、插入。

    而他不能說出「這會違反制度」。不能解釋那套植入體、數據紀錄與性反應參數的存在。更不能說,他的第一次在機構裡執行了。

    但他也不想說謊傷害她。

    於是他吸了一口氣,聲音低下來,幾乎聽不出情緒波動:

    「我……是處男。」

    麥琪的動作停住,卻沒有收回手。她抬頭看他,眼神不像笑,但也沒有驚訝。

    他補了一句,像是在為自己的局促找一個出口:「我還沒準備好。」

    那句話說出口的瞬間,他感覺胸口鬆了一些,像是終於為自己劃出一條不會崩塌的邊界。

    麥琪沒多說什麼,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她把手移回來,放在自己腿上,然後輕聲說:「你不用準備給誰,嶺翔。只要你知道,你自己準備好了就好。」

    他轉頭看她,那一刻他才發現,她的語氣裡沒有一絲失望,只有某種難以言說的理解。

    電腦螢幕還亮著,電影早已播完,銀幕上浮著靜靜的片尾字幕,白字在黑底上緩慢滾動——像兩人之間那段沒發生的情節,從未真正寫下,卻真實存在。

    *

    麥琪離開後,嶺翔回到自己的研究上。

    螢幕上跳動著數據模擬的視窗,演算法正在跑第五輪遺傳風險演算。嶺翔坐在書桌前,眼神專注,手邊的筆記密密麻麻地記著各組模型輸出結果——他在測試Y染色體中幾組特定單核苷酸多型性(SNP)與行為衝動指標之間的變異關聯性。

    模型尚未收斂,但趨勢越來越明確。某些序列變異在男性樣本中對「延遲滿足」能力產生了明顯干擾,尤其是在青少年與性成熟初期階段。

    他在備註欄中寫下:

    「是否可推論制度配對目標:並非剔除所有衝動基因,而是篩選出『能延遲行動、但仍保留慾望』者?」

    這時,房門被推開。蒼大回來了,一邊走進來一邊打呵欠,身上還帶著室外的夜風味。

    「靠,今晚外面冷爆了。」他把外套丟到椅背上,抬頭看嶺翔,「欸,你又在研究殺人犯還是發情男?」

    嶺翔沒回頭,淡淡地說:「Y染色體跟前額葉功能調節。」

    「一樣啦,都是男人哪裡壞掉的問題。」

    嶺翔終於笑了一下,將視窗最小化,轉過椅子看向他。

    「問你一件事。」他說。

    「怎樣,今天換你感情問題?」

    「你覺得,曖昧這種東西……能維持多久?」

    蒼大愣了下,然後笑出聲:「你真的問我?」

    「不想知道答案的人不會問。」

    蒼大倒在自己床上,把枕頭拉過來墊在頭後:「曖昧喔……它本來就不是用來維持的。是過渡期,是兩個人都還不確定要不要進入那個下一步時,最溫柔也最殘酷的空間。」

    他停了一下,又說:「可以很久,幾個月甚至一年。如果雙方都享受那種拉鋸;但也可能很短,一次錯誤的訊號就崩了。」

    嶺翔沒說話。

    「不過你這麼問……你是不是,喜歡上人家了?」

    嶺翔低頭,看著桌面上的模擬圖譜,一條條遺傳資料排得工整清晰,像是可以預測的命運。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歡。」他慢慢說,「只是……我不想讓這種距離被破壞。但我也不知道,維持這種距離,是不是一種逃避。」

    蒼大看著他,沒有笑,語氣難得平靜:「那你要想清楚一件事——如果你永遠不往前一步,你不是在保護曖昧,是在讓她一個人承擔全部的等待。」

    *

    嶺翔和麥琪下課後走在一起。

    晚上的校園不算安靜,但比白天多了一些寬容。

    路燈照著湖邊的柏油步道,光線淡黃,落葉被風吹得在腳邊滾動。湖面微微泛著光,像一塊睡著的金屬。

    他們並肩走著。沒有太多言語。

    嶺翔雙手插在口袋裡,身體略微前傾;而麥琪則戴著耳罩,耳罩沒開音樂,只是擋風。

    「你一直都是這麼安靜嗎。」麥琪忽然說。

    他轉頭看她一眼:「你不喜歡?」

    「不是,我只是好奇你在想什麼。」

    她頓了頓,「還是你不希望我在你身邊?」

    他搖頭,「沒有。」

    「真的?」

    「……真的。」

    麥琪像是想到什麼,突然開口:

    「你知道我爸媽以前其實是研究員嗎?後來辭掉了,搬去德州種菜。說是受夠了數據跟城市生活。」

    「你不想搬去?」

    「我才不要。我爸一天到晚在說『人類靠AI活太久會退化』這種話,但他現在連帳單都要問我怎麼設置自動扣款。」

    她笑了笑,腳尖踢了一下落葉。

    「但我媽還好。她比較能接受我做自己的選擇,雖然她也常問我『你有沒有喜歡的人』這種問題。」

    嶺翔沒說話,只聽著。

    麥琪側過身來看他一眼,問:「那你呢?你爸媽是什麼樣的人?」

    他沉默了幾秒,然後說:「我沒有爸媽。我是在育幼院長大的。」

    她沒出聲,等他繼續。

    「那地方不壞。裡面老師大多數人都算善良。但那種地方……不會有人特別記得你。你表現再好,也不會有什麼改變。你只是多做了一點事,沒讓人添麻煩而已。」

    「所以我很早就習慣了,事情要自己處理,不太去期待別人會幫你。」

    他看著前方的湖面,繼續說:「從那時候開始,我就變得很自律。什麼時候該做什麼、目標該怎麼拆、壓力怎麼分配,全部自己排好。」

    他停了一下,像是想笑,又沒有真的笑出來:「久了之後……就會有時候覺得自己像機器。精準、穩定,但沒什麼多餘的東西。」

    麥琪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轉過身看著他。

    「你不像機器。」她說,語氣有點低,像是在確保他聽見,「你只是習慣了否定自己的感覺。」

    嶺翔沒有立刻回應。

    風輕輕吹過,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麥琪站在他身側,沒有多說一句話,只是慢慢地,把自己的手伸過來。

    她沒有問「可以嗎」,也沒有猶豫得太明顯。

    那動作就像是她走過來、他沒有後退,於是這個空隙可以被填滿。

    她的手指碰到他指節的時候,他原本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不是退縮,而是像沒預料到會被觸碰一樣地遲了一瞬。

    但他沒有抽回去。

    他讓她牽住了。

    手心溫熱,不用太緊,也不需要言語。兩人的手就這樣自然地扣在一起,在湖邊的晚風裡,一前一後繼續走著。

    他低頭看著她牽著他的那隻手,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從一種冷卻的程序中被悄悄叫醒。

    像是真的有什麼,開始從「機器的邏輯」中裂出一道細縫,滲出熱度來。

    *

    他回到自己的宿舍。

    房門關上時,他的手還停在門把上,停留了好幾秒。

    那不是習慣性的動作。是因為他還能感覺到她的手。

    那晚他們沒有說再見,只是在湖邊的路燈下靜靜走了一段路,直到各自轉身。她沒再說什麼,他也沒開口挽留。手分開時,她的指尖在他掌心輕輕滑過一下,那是整個夜晚唯一一個不被語言定義的動作。

    嶺翔走進房間,沒有開大燈,只讓桌燈亮著。他坐下,筆電還留在之前的模擬畫面,但他沒有點開,只是讓光停在螢幕表面,照著他沉默的側臉。

    他沒有打字,沒有計算,也沒有重新整理什麼。他只是靜靜坐著,指節微微彎著,像還記得那隻手在他掌心停留過的形狀。

    不屬於任務,也不屬於制度流程。

    也不是愛。

    但有一種什麼,在那晚被悄悄打開。還說不上來,只是沒有立即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