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从被接回蒋家，蒋苓宜的性格便逐渐变得任性娇纵。

    她的表象乖巧得近乎完美——举止得体、言语有度，静坐时像一株幽兰，清雅安静，叫人挑不出一丝错来。可一旦开口，那股藏在骨子里的自我和不屑，便会不经意地显露出来。

    这副性子，倒也不是她天生如此，更多是被惯出来的。

    蒋家那几个叔伯姑婶或许对她不冷不热，但老爷子、蒋父蒋母对她疼爱有加。说是掌中宝也不为过。她那几个素来不安分的叔婶，翻天也翻不到她面前。她被养在蒋家最安稳的一角，不沾世故，不问是非，活得潇洒又自在。

    只是，她的性格与她的名字、长相实在相差太远。

    “蒋苓宜”这个名字一听就叫人浮想联翩，仿佛是哪家温婉娴雅的千金小姐；她那张脸也确实讨喜，小巧白净，唇红齿白，一双略带上挑的猫眼灵动俏皮，一笑起来眼角像是藏了光。

    偏偏这样一副模样，藏着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祖宗。

    在初中那几年，她最讨厌听到的一句话就是——

    “你和你名字一点都不像。”

    最早说出这句话的人，偏偏是她那时暗恋了许久的男生。

    为了他，她收敛了脾气、压抑了性子，学着电视剧里那些温婉女主的模样说话、笑、走路，连撒娇都练得轻声细语，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硬是维持了一年半。可最后她亲耳听见他说喜欢的是另一个人——一个温柔安静、从来不需要伪装的女孩。

    那一瞬间，她心底像塌了一块地基。原来她精心打磨出来的“乖巧”与“知性”，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用力过猛的表演。

    她的成长，总是慢别人一步。不只是成绩比人差半拍，连理解感情、看清人心的能力，也多少缺根筋。

    那个男生，不止家世背景优越，人缘也好得出奇。第二天一早，几乎整个年级的人都在议论——说那个小霸王蒋苓宜为了他，装了快两年淑女。

    这还没完。

    风还没停，又一则更劲爆的消息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说蒋苓宜曾经霸凌过班上的特招生，把人家逼得几乎想要轻生。

    蒋苓宜在这所小初高一贯制的权贵学校里，从来都不算最顶尖的那一批，但绝对是“不能惹”的那种。

    前一则八卦只是饭后谈资，后一则流言却足以让她跌进风口浪尖——谁也不敢当面指责她，可那些私下的冷嘲热讽却像毒针一样，隔着笑容扎进她的耳朵里。

    而在这个精英扎堆、情绪被压得分外克制的校园里，看她不顺眼的人，实在太多了。

    李研察觉到女儿情绪不对劲，第一时间就为她申请了半年的休学。

    没多问什么，也没强行开导什么，只是在征得蒋苓宜的同意后，带她转去了沿海一线城市的另一所分校。

    换了环境，不代表一切都能重新来过，但至少，她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苓宜，今天我能去你家玩吗？”

    赵楠是蒋苓宜转到南部初高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至少在蒋苓宜的分类体系里，是这样写的。

    “今天不太方便，我大姑一家要过来。”

    她语气还算温和，甚至加了句解释。要是换作以前的她，大概就是一句“不能”，然后就把话题掐断。可那场风波之后，她学会了，哪怕是敷衍，也要多照顾一下别人的情绪。

    赵楠嘴里小声嘟囔了几句，倒也没闹情绪，又聊了几句，就自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南部初高虽然挂着新京主校的名头，但在这片沿海经济重地——海中，比起政商混杂的新京，这里更多聚着的是一线城市里做实业、搞金融、玩资本的大户人家的子弟。

    赵楠当然知道蒋家的背景。蒋苓宜一向不傻，她清楚赵楠接近她八成是冲着那点出身。聊天时赵楠总会若有若无地提起“我们家和你们家在哪块业务上有接触”之类的，试探得不动声色。但这点套路，蒋苓宜早就习惯了。

    不过她也不怎么在意。只要能有人陪她说话、不让她显得太孤单，维持住表面上的平衡和自尊，那就够了。

    高二的课确实不少，可这所学校的学生都明白，读书成绩并不是改变命运的关键，大多数人毕业后不过是挂个名牌大学的招牌，然后接手家里的公司。相比课本，这些人更愿意花时间学习投资、管理、市场分析这些“实用技能”。

    下午三点半放学，蒋苓宜没按惯例直接回家。她提前和李研说了，要和赵楠出去走走，晚点回。

    但其实，她根本不想见今天来做客的大姑一家。尤其是——她那个表哥，裴述。

    从小到大，蒋苓宜什么都不怕，就怕他。裴述从不掩饰对她的不喜欢，而她也不愿再去讨好一个注定看她不顺眼的人。

    她一个人沿着街边乱晃，想找个理由晚点回去。路过小摊时，她随手买了根淀粉肠。以前她是绝对不碰这种街边“垃圾食品”的，小时候还故意拿这个为难那个家里穷的小男生，后来尝了一次，发现其实味道还挺上头的。

    “嗡嗡——危险警报。”

    手机响起一串她自己设置的刺耳铃声，屏幕上是“裴述”两个字。

    她顿了下。这个月这警报响了三次，前两次她都装作没听见。这次大姑一家特地来海中，她知道再不接，恐怕也不太好。

    她接起电话，语气冷淡：“干嘛。”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句话，简短得像命令。

    “……一会儿。”

    “上了高中还没点时间观念？你还打算给别人添多少麻烦？”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冷冰冰，不带任何起伏，也不带半点关心。

    蒋苓宜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压住心里的火气，敷衍地应了句，挂掉了电话。

    ——傻逼。

    每次都这样，没说两句就开始数落她，啰嗦得比蒋老爷子还烦。就算是早出生几年，也不代表有资格对她颐指气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