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价值
第八章 价值
签了那张卖身契后，李却凌从按班就部的牛马变成了日夜cao劳的牛马。 唯一不变的是她的价值。 李却凌依旧是一颗普通到随时可以被替代的螺丝钉。 日子就是从她手中流淌出来的机油，在她鼻尖弥漫的血腥味，和涌入她耳边的刺耳噪音不断轮转。 她的战场从废弃的工棚转变成后台的维修坑。 机甲一下场，就没几个是完整的，缺胳膊断腿都是常有的事。严重点的，装甲会被烧出一个大洞，冷却液漏得到处都是，驾驶舱里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她像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在Joke审视的目光和刀疤男的吼叫声下不停周转，拼命干活。 例如此时，机甲“波恩克鲁舍”刚拖下来，它的一条液压臂被压断了，高压油在不断喷发。 疤面警告地朝她喊：“十分钟！要是修不好，就拆了卖钱！” 李却凌仗着体型瘦小，手脚轻便地爬上去，油喷她一身也没空管。 她快速用手中的诊断器扫了扫，脑子里飞速运转着。 没备用件？ 她拿起旁边的粗液压杆，尽管型号不对，她也抡起焊枪进行切磨。 焊花乱飞，烫得她手背气泡动作也不停。 再用能找到的最粗管子和大号密封胶带，死命缠死命封住。 她的动作又狠又快，完全是被逼出来的。 第九分钟，机甲“波恩克鲁舍”那条原本残废的胳膊吱嘎吱嘎动起来了。 虽然不稳，但也凑合。 疤面哼了一身，算是认可了她的技术。 周围几个老油条机械师看她的眼神变了点。 这小子，手是真快。 Joke的话平时少得可怜，但偶尔蹦一句，能救她的命。 比如现在，李却凌正对着一个烧糊的能量核心发愁时，Joke叼着烟，沙哑地飘过一句：“翻过来，看接口背面，试试短接，撑几分钟。” 李却凌一照做，觉得真行，机甲又能动了。 有次，李却凌累得眼前发黑，整个人恍惚得差点被顶上掉下来的零件砸到。 Joke一把扯开她，自己的胳膊被划出一道伤口，血混着油污流了下来。 他只是冷冷地瞪她一眼：“想死就直说，不要浪费我的零件。” 下一秒，又丟给她一瓶味道刺鼻的提神药水。 李却凌突然想起几天前的一个场景。 她那个时候只是不小心犯了零件接错位的一个小错误。 疤面立马出言不逊，恶狠狠地对她说：“给我记住了，这里并不需要你，而是你需要这里的钱！不好好干的话就滚下地狱吧！” 李却凌连连道歉，在她默默把零件拼接好位置后，Joke却站在她身边，留下一句简短的话：“你有天赋。” 李却凌抬起头时，只能看到Joke的背影了。 这是她在这里得到的第一句认可。 后来的几次险情，都被李却凌给搞定了，后台也随即传开关于她的信息。 新来的“Chelin”，手快得跟鬼似的。 疤面对她脸色好了点，毕竟能替他赚钱了，这里的人就是这样利益至上。 但李却凌并不关心别人对她如何评价。 她的内心似乎更像得到Joke的认可。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Joke在这里与众不同。 * 今晚是“死亡轮盘”大赛，赌金堆成了山，气氛烘托到了极点。 疤面压了大注在他手下的王牌机甲“波恩克鲁舍”和它的驾驶员“哈默”上。 “哈默呢？死哪去了？！”比赛快要开始了，疤面急得团团转，对着通讯器狂吼。 手下连滚爬爬地报道：“疤……疤哥！哈默被人打了闷棍，腿折了，现在在医院呢！” “什么？！”疤面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气得血直冲上脑门。 备用驾驶员水平一个赛一个的菜，上去就是送死，他的钱要打水漂了。 他猩红的眼睛在混乱的后台一扫，猛地钉在了李却凌身上。此时她刚修完一台机甲，累得靠在墙边喘气。 “你！”疤面走过去把她拽起来，唾沫星子喷她一脸，“波恩克鲁舍，你上！” 李却凌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摆摆手：“不不，我不行的，我只是个修理工。” “不行？”疤面狞笑，黄黑的牙齿露出来，“要么你现在上去，五十万奖金给你！够你还债救你全家了吧！” 他凑近，压低声音，眼珠死死狠厉盯着他，带着赤裸裸的威胁：“要么，我现在就通知B.W，告诉他们你在这儿……你猜他们会怎么对待你的爹，还有你那个水灵灵的jiejie？” 李却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肩膀剧颤，整个人都在发抖，是气愤，是恐惧。 五十万，jiejie的命。 她没得选。 “好……我上！”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眼中透出被逼到没有退路的决绝。 李却凌被塞进“波恩克鲁舍”的驾驶舱，舱内弥漫着浓郁的汗臭味和铁锈味，还有几丝血腥味。cao作台比她想象中的军用机甲简陋了百倍，按钮像抹了层油般粘腻。 对手的机甲“瑞玻”已经到场，体型更大，装备藏着锋利的旋转刀刃，发出阵阵扰耳的死亡轰鸣。 台下的观众在疯狂为它呐喊。 “开始！”刺耳的铃声响起。 “瑞玻”没有给她多一秒的等待时间，猛烈地冲了上来。 李却凌手忙脚乱地推动cao纵杆，“波恩克鲁舍”笨拙地一歪，侥幸躲开。 刀刃擦过装甲，一时火花四溅。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李却凌仿佛五脏六肺都移了位，她差点吐了出来。 “哈哈哈，废物！撕碎他！”对手在公共频道狂笑嘲讽。 李却凌死死咬住下唇，漫出的血腥味让她清醒了一点。从来没经历过任何训练，她毫无经验，实战的开始，她甚至不小心按错了按钮。 她想起Joke平时零碎的指点，想起自己修这台机甲时摸过的每一个零件。 “波恩克鲁舍”好像动力输出不稳？ 她猛地想起Joke有一次嘀咕过，“主引擎的第三回路就是个摆设，紧急时直接给它断路……” 李却凌眼睛涩红，不管不顾地找到那个回路，用扳手狠狠一砸，线路火光溅起。 “波恩克鲁舍”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速度蹿升了一大截。 虽然想喝醉了酒一样不稳，但躲闪变得灵活多了。 “嗯？”对手愣了一下。 李却凌抓住机会，不再硬拼，她利用“波恩克鲁舍”相对矮小的身材，专往对方视觉死角钻，场地里散落的大型零件都成了她的掩护。 “波恩克鲁舍”像一条滑溜的泥鳅，一次次险之又险躲过致命攻击。 对手气急败坏：“cao，有种别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却凌全身被汗湿透，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小腹的坠痛一阵强过一阵。但她脑子反而异常清醒，靠着一股不要命的拼劲和对机甲结构的熟悉，硬是拖住了对方。 “过载！左膝内侧！红扳手！只有十秒！”突然，Joke沙哑的声音通过机甲内部一个隐秘的通讯线路传进来，只有她能听见。 李书音想都没想，左手猛地砸开左膝内侧一个隐藏面板，抓住里面一根鲜红的扳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拉到底。 “轰——” “波恩克鲁舍”全身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引擎发出濒临解体的恐怖嘶吼，速度力量瞬间暴增十倍。 它像一颗失控的炮弹，一头撞进“瑞玻”怀里，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把“瑞玻”胸口的装甲撞得凹陷进去，旋转刀刃卡死冒烟。 “哐当！” “瑞玻”轰然倒地，驾驶舱冒烟，彻底不动了。 整个斗技场死寂了一秒，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Chelin！Chelin！Chelin！”李却凌这不要命的打法，赢得了这群亡命徒的喝彩。 “波恩克鲁舍”身上的红光消失，装甲瘫在地上，多处冒着黑烟。 李却凌也瘫坐在驾驶座上，大口喘着气。她吸了吸鼻子，耳朵嗡嗡响，浑身像散了架。 赢了？她真的赢了？ 疤面狂喜地冲过来拍打驾驶舱：“好小子！真有你的！五十万！你的了！” 李却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泪混着汗水和油泥流下来。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她争取到了。 * 那厚厚一沓的星币卡，上面还沾着点点血斑和机油污渍，终于被塞进了加密邮寄通道。 李却凌看着传送指示灯亮起又灭，悬了三个月的心才沉沉落下。 五十万，B.W的高利贷还清了。mama下个月的天价特效药费也预支了，jiejie也安全了。 压在肩上的巨石被搬开，却没有想象中变得轻松。 后台维修坑道里焊烟缭绕，机油腥味依旧浓烈，观众席依旧隐约传来疯狂的叫喊声，像无行的蛛网，将她牢牢粘在这里，粘在这片由利益提炼出来的淬火地狱中。 疤面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不再是看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零件，“Chelin”成为了这里新的摇钱树，也成为了新的枷锁。 每次被推上场，听着金属撕裂的巨响，感受着机甲频临解体的震颤，死亡的阴影依旧伴她如影随形。 李却凌拿到钱后只想逃，远远地逃离这里，呼吸一口没有铁锈味的空气。 她不愿意把价值体现在这种地方。 这天，她刚满头大汗地抢修完一台即将报废的机甲，扶着工具柜喘气。 Joke像往常一样沉默地走过来，不看她，随手丢给她一份文件。 文件被揉得皱巴巴的，边角卷起。 李却凌低头一看，封面印着“黑市情报简报”六个大字。 “看看。”Joke沙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转身去忙别的了。 李却凌疲惫地弯腰拾起那份脏兮兮的简报。她翻开第一页，一张清晰的刺眼的照片，几乎占据了整个版面。 照片上的年轻男人，身姿挺拔如旗帜标杆，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蓝色帝国军礼服，肩处缀满华丽勋章，精致的绶带斜挂胸前。 他微微低头，由身旁一位老者将一枚星云徽章别在他胸前，老者身穿宫廷华服，头戴皇冠。 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仿佛凭借加冕的荣誉和令人屏息的美貌，整个人自觉散发着高高在上的傲气。 上面醒目的标题像烙铁一样烫进李却凌的眼睛—— 《帝国骄阳：公爵继承人宿希少将晋升典礼》 李却凌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倒流。 她一瞬不眨地紧盯着照片上的脸，那张曾在梦中出现过的脸。 记忆里泛着情欲的潮红，动作却是不容拒绝的占有。 简报内页用极其谄媚rou麻的文字详述着宿希的显赫家世和辉煌战绩，字里行间无不在赞颂一位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 “啪嗒！” 简报从李却凌剧烈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满是油污的地上。 是他，真的是他。 那个在密室里的男人，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军官，而是帝国金字塔最顶端的存在，是米托斯舰队的最高层。 同时，也是她这个底层工人需要仰望的，或者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云端人物。 荒谬和恐惧像两条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令她眼前发黑，近乎窒息。 那个混乱羞耻的夜晚，她笨拙的“帮助”，仓皇的逃离……这一切在俯视一切的贵族少爷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又如此致命。 身份暴露？女扮男装混入舰队？还和帝国顶级贵族的继承人发生了那种事？ 任何一个罪名，都足以让她被碾碎成渣。 米托斯舰队？那地方对她来说就是龙潭虎xue，是悬在头顶的铡刀。 三个月前她为了还高利贷，请了长假，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被开除。 不过现在看上去，也没有什么要回去的必要了。 她绝对不能回去，一秒钟都不能多待。 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她，李却凌靠着工具柜滑坐在地，双手举起抱住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怎么办？疤面不会轻易放她走。 为什么刚历了一遭又来一劫？ 李却凌不能回舰队的工厂，更不想留在这。 B.W的高利贷虽然虽然还清了，但知道她在这里。 她像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虫，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