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 第二章 乖小狗会自己照顾自己

    湖滨公园是这座城市最受欢迎的狗公园之一。每天清晨的上班高峰前夕，靡靡都准时在公园门口的红色折纸状雕像处等待与狗主人们碰头。一辆又一辆车子经过，颜色和材质各异的牵引绳被一只一只交到她的手里，不同体型的狗狗们慢慢以她的鞋子为中心形成了直径半米的不规整半圆形，每只都乖乖地或坐或趴在原地，神色无聊。

    差一只就凑齐了。

    靡靡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又检查了手机短信。缺席的狗主人发来信息说还有二十分钟抵达，但那已经是半小时之前的事了。

    她向四周的人行道张望，有不少人带着狗走来，却没有一位停在她眼前。

    突然之间，她感觉到手里攥着的七八只狗绳猛地被拽紧，所有的狗狗在那一刻都纷纷起身，顺着她身后望去。

    一只高大威猛的……犬类，正小跑着向她走来。它浑身皮毛漆黑油亮，背部和尾端混杂着哑光棕黑的粗砺刚毛。颈部的项圈为深蓝色，缀着一块银色的铭牌。再近一点看，这只动物面部似狼又似狐，两只吊梢眼直指自己的尖耳朵，瞳孔黢黑，虹膜则是鲜亮的琥珀色。它的吻突呈现出圆润的倒三角，不似狐狸的那般尖瘦，却又比狼的要更富有棱角。那张嘴此时正对路人露出口腔内骨白色的獠牙。獠牙间隐隐约约一抹蓝色，是它在咬着自己的牵引绳。

    靡靡竭力忍住拔腿就跑的欲望。

    ——蓦地想起今日运势给出的提示是，“有奇遇，凶吉未明”。

    “你…你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对一只狗说人类的话。但这只动物浑身都散发“猛兽”与“生人勿进”的气质，连尾巴都耷拉着，她下意识就展现了一些人与人之间交往的礼节，随即蹲下身去。

    她周围的狗都向她簇拥过来，像是要保护她，又像是要躲进她的怀中。其中一只腊肠甚至凭借自己细长的嘴筒子成功钻入她的胳肢窝下方。

    靡靡伸出试探的手，先是动作轻柔地拍了拍这只陌生大狗毛茸茸的脑袋——刺挠的手感。见不被排斥，又小心翼翼地托起那只银色铭牌；上面刻着两个小楷字，“苓山”。这才松了口气。

    “苓山。”她叫狗的名字，“宝宝，你怎么自己来啦？你的主人去哪了？”

    说罢又向四周望去，没有谁朝她投注来视线。

    苓山的主人在社交平台上化名为“F先生”，履历和头像都是一片空白，没想到连现实中也这么神秘。想来是这位F先生不愿意轻易暴露身份，在被靡靡察觉以前就放开狗的牵引绳，自行退场了。

    她想通过后马上不以为然——只要付钱了就是好客户。

    而眼下苓山作为狗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哪怕它毛茸茸又深邃的面庞在靡靡看来极为英俊，仿佛拥有高级智慧。它只是沉默地注视，随即破开狗的重围，将含在嘴里的牵引绳轻轻放到靡靡摊开的手掌上。湿润又潮热的呼吸喷吐在她的手心。

    “汪！”

    苓山响亮地叫了一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几圈。

    狗群的气氛有所被调动，所有狗都开始原地踱步，像在催促靡靡赶快开始散步。巨型贵宾和柴犬已经按捺不住与她拔河较劲。

    今早的遛狗活动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开始了。

    在这群形状千奇百怪的宠物犬中，苓山作为最高大的，又是雄性，似乎很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小群体的首领。在进入专门为狗狗划分的绿地区域以后，靡靡为所有狗解下狗绳，它们欢快地敞开步伐四处疯跑起来。这只似狼似狐狸的狗在狗群中穿梭，被追逐却无法被超越，如同一道黑色飓风。

    到后面，所有狗都累得气喘吁吁，苓山却仍然意犹未尽地乱窜，不断挑逗其他的狗来追它。全场唯一能与它的速度匹敌的是一只细瘦的灰色灵缇，却并没有同等强度的耐力，早已经趴在草地上吐舌头。

    于是，靡靡出场的时候到了。

    她刚从包里拿出飞盘，苓山便心领神会地凑到她身前乖乖坐下。先前那属于野兽的危险气场已经一扫而光，此时它看起来只是一只温和无害的机灵大狗而已。哪怕那对琥珀色的虹膜仍然时不时闪烁凶恶。

    飞盘被抛出的那一霎那，它已高高窜起，半空中扭身翻转了一百八十度。前爪一落地，整个身体如同电闪雷鸣般冲了出去，稳稳地在飞盘落地之前将之咬住。随后威风凛凛地踱回靡靡身前。

    靡靡蹲下身体，并没有从它嘴里接下飞盘，甚至忘记对它说“好孩子”。她只是情难自禁地张开双臂将狗的大脑袋整个拢住，给予了一个深深的拥抱。

    “帅狗狗。”

    她叹息着说。嗓音里透出激动。

    被禁锢在她的怀抱之间的苓山并没有挣扎，仍然维持着与先前一样稳定的呼吸节奏。然而，屁股后面那根一直无精打采下垂着的大尾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高高竖起，像汽车雨刮器一般在空中左右来回晃荡着。

    “真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她说，“我一定要多拍拍F先生的马屁。要不遛狗给你打个八五折好了。”

    想到这里，她马上掏出手机对着苓山咔嚓咔嚓拍了三分钟，最后精心挑选出一些英俊的角度传给F先生，并承诺了打折。

    然而，自今天早上那条消息起，再也没有从这位神秘的先生那里得到任何回音了。

    而对此，至少在最开始，靡靡并没有在意。

    下午晚高峰时期，靡靡像往常一样站在雕像旁的汇合点处等待下班归来的主人们。她被勒出红印的掌中攥着的狗绳一条一条地在减少，直到剩下唯一的那条深蓝色麻绳。

    天色渐渐暗下去，F先生到最后都没有露面。

    再是半小时枯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下的局势不妙。呆立于城市的车水马龙之间，她露出了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向身旁的狗求助：“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回应她的只有一个无辜的眼神。

    “汪！”

    苓山嘹亮地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