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越明一上(2)
祁越明·一·上(2)
到学校上交完手机,她便迫不及待与同桌彭铮还有舍友们分享她的晚饭。彭铮是北方人,她皮肤白皙,眼睛水灵,笑起来嘴角会有两个酒窝,祁越明很喜欢她,喜欢到愿意跟她吐露所有心事。 但她没和彭铮说家里发生的事,反而聊着彭铮周六发给她的视频——她们早就在手机里聊过这个话题,可是祁越明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没有心情去想别的话题,只能麻木地重复过去的话题。 “你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等到舍友吃完走后,彭铮放下筷子,看着她。祁越明吃了一大口炒粉,含糊地说:“回家一直在刷手机,作业一笔没动,有点焦虑。”她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其实她的作业早就写完了。 彭铮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作业,说:“那你今晚先抄我的吧,明天交作业的时候顺便帮我也交了。”祁越明默默收下作业,继续不动声色地吃着炒粉。 教室很热,很闷,哪怕开了空调还是能闻到人身上的多种味道交织在一起的臭味。一群人在每天都在这里消磨大半天光阴总会留下些什么,好的坏的,模糊的难忘的,喜欢的厌恶的,难以名状的不值一提的,都留存在了气味里。人嗅着闻着,得不出一个所以然。只能说味道跟着时间走,再晚点会变得凉快,老师会让大家把空调关上,打开窗,透透气。这个时候一切都清晰明了,气味变成了墙上滴答滴答的钟。 六点半,是小测的时间。这个时候,一般会练物理的选择题,或是语文的小测。七点十分上晚课,晚课之后的两节课就是考试。学校会在周日安排一场小考,单周考数学,双周考语英。这周是单周,要考祁越明最头疼的数学。 卷子发下来,她第一时间去看后面的大题,最难的那几道她仍旧只会写第一问。她常常无法理解一些大题的解法,总是想弄懂每个步骤是怎么来的,勉强懂了一道,可当她再去看另外几道相同题型的题目时,她又懵了。她无法理解数学试卷写得密密麻麻的畅快,也难以安下写完语文英语忐忑的心,复习一轮一轮地转,她也一次又一次地轮回。 她考完了,不好不坏,不想承认她写得一般,可她确实一般。回到宿舍也只是草草收拾好衣物,祁越明在没熄灯前就上床躺着背古文。宿舍是八人寝,八个人挤在小小一间房,空气跟教室一样拥挤,一样呛人。 舍友陆陆续续回来,彭铮也回来了。以往大家都会在一起说说笑笑,到点熄灯了也会一直聊,聊到十一点半才会睡觉,期间还要防着老师和宿管过来查寝,每天都会如此。不过今天祁越明没心情跟她们聊天,她想要专心背书,可是下午在家里发生的事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她实在忘不掉,也不能劝说自己释怀。 太多恨意涌进心脏,再顺着气管哽咽在喉头。她想要远走高飞,像台风那样义无反顾地抵达陆地,哪怕结局是凄凄地消亡她也在所不辞。可是她多么憧憬的高考也没有给她带来半点希望,模考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差。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样只能眼巴巴馋着高考,有能力的人早就不屑于跟她抢一个蛋糕,祁越明不明白为什么现实总要给她当头一棒,让她看清她的努力是最不起眼的一环。 她又想起下午看见的那个女人,她看起来是那么运筹帷幄,那么无所畏惧。她知道单从一次见面就给人妄下定义是一件愚蠢的事,可她还是这么想了,理所当然地想了。 熄灯了,祁越明感觉有人在碰她。她转过身,看到彭铮踮着脚站在她床头。祁越明睡在上铺,彭铮也睡在上铺,她们头连着头,平常她们都会缩在在各自的蚊帐里聊天,不过最近她们喜欢躲在阳台外间有窗户的厕所说小话。一是天气变暖,晚上外面是温温的;二是宿舍里实在太吵了,五六张嘴叽叽喳喳地叫着,她们总是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走吗?”她看着祁越明说道。祁越明恹恹地张着眼皮,在夜里看着彭铮亮亮的双眼。“走。”祁越明爬下床,和彭铮来到厕所。 纯粹的快乐她很难拥有。祁越明想无忧无虑地笑着、走着、跑着,然而现实是她耷拉善变的嘴角,折磨灵动的眼睛,在一次次快乐的瞬间感到愤怒的余温,她失去了幸福的能力——她对自己下了定义。突然间她感到空虚,在她轻车熟路解离开来后,在走出所谓的“恨”之后。她怪现实太轻太模糊。 她们来到厕所,拉开窗。女生宿舍后面是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夏季常常有飞虫飞进宿舍里,下雨后还能闻到泥土的味道。祁越明看着夜里黑压压的树,它们被月光照出些许枝叶,在风里摇啊摇啊,发出沙沙的声响。她依旧感到沉重,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 彭铮突然伸出手臂,从旁边揽住住祁越明,把祁越明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祁越明觉得,她们的关系已经要好到不用开口说话也不会尴尬。她就这么放肆地靠着,用双臂抱着彭铮的腰,不说一句话。彭铮比她要高点,靠在她的肩头,祁越明能闻到她发尾洗头水的香味,还能感受到她颈间呼吸的律动。一张一吸,世界都片刻地消解在时间里,而她被遗忘在方寸里。 厕所外面依旧是吵闹的,舍友们已经聊得火热,全然不担心会被发现。直到突然间门口传来一阵激烈的敲门声,祁越明听到宿管阿姨在说:“302讲话这么大声啊,明天还上不上课了?”宿舍里才安静下来,紧接着就是一些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她们依旧在聊天。 这里的人日子过得太舒服太安逸,只要他们还能在呼吸几个瞬间,他们不会去想也不愿去想近来的危机,所有的焦虑疑难都会变成锅里可口的食物。他们靠海吃海,只要大海还在,他们就有活路。可是为什么祁越明与他们格格不入,为什么她要这么与众不同。 “你有想去的学校吗?”彭铮突然开口问她。 祁越明抬起头,“什么?”她犹豫了,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没想好,我想离家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她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现这真的是一件说不定的事,又继续说:“嗯,反正到时候出成绩再决定去哪里呗。再说了,现在想去不代表一定就能去呀。“ ”那你不会想家吗?“ 想家?她为什么要想家?好吧,祁越明其实舍不得她的大姐祁心媛,祁心媛在外读研,只有寒暑假才会回家,可惜自从祁越明上了高中后要在假期里补课,她们见面的次数少得可怜。不过祁越明能选择祁心媛所在的城市上大学。“我比较想我姐,所以我想去她在的城市上大学。” 两个人之间的体温逐渐上升,小小的厕所也变得闷热,彭铮松开抱着祁越明的手。她对祁越明说:“可是你jiejie那边的大学分数都很高,你能达得到吗?而且你这次模考的成绩又掉了。” 她感到心头一惊,不理解彭铮为什么要跟她提成绩。但是彭铮执意要和她聊这些,祁越明不想去回话,这已经触及到她的逆鳞。祁越明最接受不了她的成绩被谈论,因为她知道她的成绩太低了,而她的期望又太高,想要不顾一切离开却没有离开的资本,最后被现实狠狠拖拽到地面。 “那你呢?你会考回家吗?”祁越明没有回答彭铮的话,她把问题抛给彭铮,跳过了这个话题。她没有勇气面对,想拖延着,等到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她再去面对。 彭铮靠在墙上,她说:“我也不想在家附近上学。” 祁越明很开心彭铮能这么说,她似乎又有说不完的话对彭铮说了。她拉过彭铮的手,十指相连,闷出温腻的汗水。不知道聊了多久,好像已经很晚了,她们听不到宿舍里舍友们的说笑声,不得已中止话题,悄悄地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