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露点
07 露点
盛阙感觉自己被侮辱了。 但原禾口中的占便宜,他心知肚明,此刻竟无法还嘴。他胸口忿忿起伏,沉默片刻,凛声道,“你送上门的。” 原禾犹如一座年久风化的雕塑,无声中四分五裂。突然就像是酒醒了,她不哭不闹,也看不出伤心,转身利落地离开。 盛阙没有再追,他已经仁至义尽。 从酒店上车,原禾头靠着出租车的车窗,眼神惺忪地看着外面匆匆而逝的街景,好像整座城市都在抽离,无情地抛弃她。 盛阙说话不好听,她不是今天才知道,说不上伤心,所流的眼泪,不过是计划中的一环。她只是突然有点累,想回去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路上浑浑噩噩的,原禾到家,听佣人说养父母出去参加宴会,得很晚才能回来。难得轻松,她上楼躲进自己的房间。 一觉睡醒,窗外天色阴沉,风卷动树枝,肆虐摇晃。可能真的要变天了。 原禾下楼,就听佣人惊呼:“又下雨了。” 她走向客厅,站在宽阔的落地窗前,借着上方的顶灯,看清外面的雨势。不再是早上的细细雨丝,此刻的雨水极其充沛,浇砸在地面,掀起层层水浪,势头迅猛。 看久了雨水的流动,原禾眸光不受控地放空,等再反应过来,她透过明亮的玻璃,看清自己的脸。一觉睡醒,她在盛阙面前哭过的眼睛更肿了。 平时就是过敏体质,现在眼皮鼓起,让她看起来很像悲伤蛙,命很苦的样子。 要是自己住就算了。她担心方子苓晚上回来找她,很容易把今天在外面发生的事暴露。想到那种可能,她跑着去找冰块,想补救一下。 叮咚—— 电子门铃凑巧在这时响起。 原禾紧张得差点把包着冰块的小毛巾掉在地上,起身看门口的通讯屏幕,发现是一张不算熟悉,但也绝对不陌生的脸。 她犹豫时,门铃又响起。 催得她鬼使神差地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原禾往后退了退,满眼的防备:“你……你找谁?” 骆元洲自如地进门,不答反道,“开门真慢。” “……” 原禾突然恍惚,这到底是谁家?! 攥在掌心的冰块让她时刻保持着清醒,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后退:“我不认识你……你是不是……” 可是也不会走错。如果走错,大门口的保安不会放他进来。原禾突然有点懵了。 就被对方散漫的调子揪得心一紧:“邵铎让我来取东西。” “……” 已经很久没听到这名字了。 原禾心里不舒服,但并没因为他一句话放松警惕,追问道,“他要拿什么?需要拜托你大晚上顶着雨来取?” 骆元洲打量起面前这个喋喋不休的女人。和那日在盛家公馆的短暂一瞥完全不同,那时的她多内敛文雅,像幽静山谷的兰花。此刻……眼睛肿得像玻璃珠,凸显出来,破坏了美,多了诙谐。 他呵笑:“为男人哭呢。” 一点疑问的语气没有,全然笃定。 原禾一怔,随即拿起包好的冰块敷在眼皮上,遮挡被他打量的视线,气势一刹弱下去:“你要拿什么,自己去他房间拿吧……” 她不管了。她要先顾自己眼睛的浮肿,于是拿冰块敷敷左眼,又换右手拿着去敷右眼。 炽白的灯光下,骆元洲就见她两条腻白的胳膊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连带那细如竹节的锁骨,轻微伏动,不知不觉带着他的目光落到那清凉的睡裙上。 “你……” 他的笑有点轻佻:“见客人穿得真客气。” 原禾跟着他的视线往胸前看。 倏地,她脑中像有烟花炸开,轰得她面红耳赤,连忙竖起双臂护在胸口,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我……我又不知道你会来……” 睡裙里面没穿内衣,她露点了! 女人落荒而逃的脚步声在楼梯上荡出涟漪。 那道清瘦的身影已经不见。 骆元洲和邵家独子邵铎相熟,以前经常来,此刻轻车熟路地上楼。他知道邵铎的房间在哪,但没急着过去,而是在脚步声消失的转角停下。 房间内,布料窸窣,原禾尴尬着面色,赶忙找出内衣,往温热的皮肤上套。随后又换了一身入秋的卫衣和长裤,才勉强忽视刚刚和半裸没什么差别的一幕。 她都不敢出去了。 可有外人上门,她躲在房间装死,万一出事,她解释不清。 原禾推开房门出来时,廊灯恰好爆出细微的电流声,让她紧张的心跳跟着一颤,抬眼看向走廊尽头。 灯光柔和,骆元洲倚在墙画镜框投下的菱形阴影里,但不足以遮掩那高大身姿的半分光辉,像画家运用浓墨一笔勾勒出的峭壁悬沿,凌厉又不失美感。 原禾走近,借着顶光,才发觉他短发是红棕色的,与此刻剪裁利落的黑衬衫相配,有种说不上来的熟男味道,危险诱惑。 “比你哥好看是吧。” 骆元洲单手插在裤袋,懒漫姿态像是早已浸入骨子里,连带一个投向她的眼神都透出撩拨气息,让人不敢直视。 原禾垂落眼睫,自然地避开。 “他房间在楼上……” 指明方向,她没有走,而是等他反应。接下来,她的身份就是监视他的人,再目送他离开这栋别墅。 骆元洲明白,嘴角笑意未收,转身走上楼梯。身后的脚步声很轻,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直到邵铎房间门口,她才稍微往前跟了几步,站到他身边。 原禾给他开门:“你找吧……” 随后一只手就紧护在领口。 比刚刚暴露隐私时严谨多了。 骆元洲看破不说破,脚尖抵开半合的门板,强势地走进邵铎的房间。 是来帮忙找书的。 但这是邵铎几日前的拜托,他今天跟着老爸出席社交场,见到邵家两位长辈,才想到这费力的差事,特意顶着雨过来一趟。 确实是原禾一个人在家。 他没落空。 “你站那么远,不怕我偷东西?” “……” 原禾往前走了两步。 骆元洲还不满意:“再近点。” “……” 原禾走到他面前,但眼神没有看他,直视着他左手边的一面墙书架,强撑镇定:“他的书都在这儿了。” 偏偏她能感知到从旁边射来的炽热目光,不需话语,就让她体温升高,心跳彷徨加快。她不得不抬头,迎合上那双慵懒的狐狸眼,像是羞怒了,尾调带着嗔意:“你看我做什么……” 骆元洲懒懒应了声:“嗯?” 这么近,他不可能没听清。原禾不止脸红,耳朵也红,眼皮的肿胀好没好她不确定,但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热意烤得她眼皮guntang,在温度适宜的房间她看人竟然有点雾蒙蒙的。 好像体内的酒精没消解干净,又作怪。 “你……” 骆元洲低头,像是配合她的身高,侧耳来听她说话。 他一下这么“体贴”,原禾赶人的话不好意思说了,为难的眸色闪烁片刻,软声改口:“你是我哥的朋友,按道理我也该叫你一声哥……你能不能不要吓我……” 骆元洲没起身,撩眼看她,耐心不错:“你一个人在家害怕?” 原禾顺着话茬点头。 就听隐约一声坏笑:“那我留下陪你过夜。” 原禾一点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以这两次见面的印象,他确实能干得出来这种事。她便像被吓到,瑟缩着肩膀往后退,没失表面的客气:“你别开玩笑了……” 骆元洲挺直腰身,目光终于落在书架上。他像是很懂里面的构局排列,很快就拿出三本邵铎需要的资料。当着原禾的面,他摆摆手中的书,嗓调漫然:“看好了,我没多拿你家东西。” “……” 原禾弱弱解释:“你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 骆元洲就得寸进尺:“那我拿了?” “……” 原禾被堵了个哑口无言。 她思考着,反正这房间是邵铎的,他和骆元洲的关系,兴许比和她还要亲近,就算他真拿了什么,事后应该也可以解释清楚。 总比她大晚上被身高马大的陌生男人堵在房间调侃好解决。 “你拿吧。” 她以这家主人的身份同意了。 下一秒,手里掐着三本书的骆元洲斜起书脊,用棱角在她肩胛处轻轻叩击。袖口溢出的冷调香气混乱了身后的檀木书架,他喉咙滚出低笑:“把你拿走,怎么样?” “……” 原禾还有点透红的脸倏地白了。 她怔怔看着他,想从他脸上识出戏谑神色,偏偏,他笑时眼中格外正经,还浮着期待。原禾真被吓到了,唇瓣抿颤,喉咙紧张地滑动,脚下发软往后退。 骆元洲上前一步,她便躲一步,最终被他轻松地抵在墙角。他个子高,肩膀宽,不用抬起胳膊阻挡,已然把她困在胸膛与墙壁之间,没了退路。 原禾心跳很快,嘴唇很干,慌乱中舔了舔。按照原先的计划,她确实想亲近骆元洲,但现在盛阙很难啃,栾颂隐隐纠缠,已经让她分身乏术,不敢莽撞地在此刻冒失。 没有决断之前,她只能先拒绝:“你别忘了……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 她前几天还在公馆见过,他和一漂亮女孩吵架,他当时跟前跟后的勤恳模样,肯定是非常在乎那位的。 没想到,骆元洲自己却不记得,满不在乎的口吻:“不知道你在说谁。” “……” 渣男啊渣男。 原禾双手护在胸口,姿态小心翼翼,现在都不敢抬眼看他,只能轻撩眼皮,纤细嗓音胆怯得快要听不见:“你不怕我和我哥告你的状吗?” 骆元洲突然掐住她白净的脸,没用力,只是如把玩珠串似的揉搓两下,调子顽劣:“你哥现在还管你吗。” “……” 原禾气得胸脯瞬间挺伏起来。 骆元洲目光懒倦扫过,挑衅似的扬了下眉,就松开她被揉皱的小脸。他突然抽身退开,身上轻佻的气息像泡沫破裂一般,消失得干净。 还真像年纪稍长的哥哥:“自己在家,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 衣冠禽兽。 原禾扮乖着点点头。 天色越来越深,养父母随时有可能回来,万一和骆元洲在楼上撞见,她浑身长满嘴也解释不清,有损她乖巧内敛的形象。 送骆元洲到门口,他来时撑的伞还滴着水。原禾献殷勤,想主动给他递过去。眼前就横过一条被墨色衬衣缚紧的健硕手臂—— 他拿的是旁边的粉伞,修长分明的指骨收力绷紧,青筋透出冷白手背,蕴着野肆的力量。 原禾神情显露忸怩:“那是我的伞……” 骆元洲已经开门,面对外面磅礴的雨势,撑开那把图案过于女性化的单人伞,正正好好挡住宽肩窄臀的身骨。 他要走,原禾做好关门准备。 雨点击打玻璃的节奏愈发急促,喧嚣声中,传来男人不正经的撩拨:“下次见我也别穿内衣。” “……” 那抹黑色身影完全消失在雨中,原禾失序的心跳都没缓和,独属于骆元洲的那股野性,让她尝到太多危险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