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
春风
秦汀薇结束工作时已接近晚上9点了。 上观研究所处于山谷地带，四周青山环绕。 此时，凄凉月幌，透出几分不真切的清辉。雾气有些浓郁，凉丝丝地拂过树叶。 距离比赛，只剩两周了。 不久前，她经过慷慨的苏教授同意后，在借用的一间工作室，专心地投入制瓷之中。 室内陈设的设备，个个都是造价不凡，从国外进口的精良器械。 她手边的拉坯机，停下了连连嗡鸣。这些半成品陶坯，尽显阴翳古拙之美。 有几张制作草图，颓萎地躺在桌子的角落。通过反复修改，她从中选择了“韧”字主题的方案。 她深谙，在无常天地间，任何成就都需时光沉淀，需要沉默而倔强的韧劲。 终于，今日的任务也尽了。 她直起身，整理好物品，洗干净手，啪嗒一声轻响，灯光熄灭。 “咔哒”，门锁好了。 该回家了。明天，还有很多课程。 她的眼睑下的阴影，像宣纸上晕开后未及收笔的淡墨，悄然沉淀。 翌日，晨光熹微。 陶瓷材料学课上，秦汀薇正在认真地写理论笔记。 坐在旁边的赵娴芝一眼便捕捉到了她眼底那片青黑。 在雪白的脸上格外打眼。 赵娴芝蹙着眉尖：“汀薇，你昨晚又熬到几点了？看你这黑眼圈，身子骨还要不要了？” 尽管相识的日子尚浅，这份友情却已沉淀出难得的厚重。 她将秦汀薇近日来藏不住的疲惫，都看在眼里。 “你参加了陶瓷新锐奖大赛吗？”赵娴芝关切道。 “对的。” 这次比赛，对旁人或许只是履历上一笔，但对秦汀薇，那份重量她清清楚楚。 “啊，没事。慢慢来。”赵娴芝侧过头，眼神笃定，“我可以帮你宣传拉票。”那语气如汹涌guntang的暖流。 “谢谢小芝。” 秦汀薇把比赛链接和作品创意发给了她。 于是，赵娴芝发挥了那份在世情里练就的社交本领。她像个深谙此道的老手，手指在屏幕上点着什么，便潜入了庞大关系网中。 她在朋友圈里，发了比赛投票渠道，配着她精心斟酌的绝妙文案。 有不少朋友点赞转发。 但这只是序曲。 几天后，这个话题，在校园群组、社团里迅速刷屏，论坛热帖不断攀升，甚至在饭局间的聊天中她也帮忙宣传、拉票。 投票名次，以排山倒海的造势上涨。 —— 周六的天空澄澈透亮，带来一片舒泰与惬意。 上观研究所的庭院里，如云的樱花盛开，引人痴醉、驻足，思绪万千。 秦汀薇在工作室里忙碌了一上午，闭关结束。 她苦思妙想出了一种颠覆性技术，通过秘制的釉药配方，在精准掌控的温度变幻下，瓷胎呈现类似虚虚实实的宣纸墨韵效果。 这些天，或许是红气养人，秦汀薇的作品制作很顺利，已成气候。 腹中饥饿提醒她该去吃点东西了。 附近店铺稀疏，唯有家她偏爱的小餐馆，素朴清寂，窗边郁郁青青。 行至街角，猝不及防撞入一个宽阔而坚实的怀抱，那人的气息萦绕上身。 “啊，不好意思。”秦汀薇惊得后退一步，抬眸，而后略带娇俏地笑。 她穿的是浅粉色衬衫，配着俏皮的灯笼袖，下搭深蓝色牛仔裤，清新淡雅。 颈间，露出的纤细白皙实在晃眼。 疏疏风声掠过，分外清朗。 宋屹安垂首，目光沉沉。 “是你？”她呼吸微颤。 他避而不答，反问道：“一个人？” “嗯。” “在准备作品？”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她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对上宋屹安的目光，小鹿般的眼睛眨了眨，嗫嚅道：“啊！我还没把伞还你……” 空气静默了几秒。 “对不起，我竟然一直忘了。” 她的声音很轻，莫名的慌乱随着歉意飘在风里。 目光垂落时，她撞见一片极具冲击力的风景。 木漏之日，午后的阳光缓缓洒落，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他的身体微动时，那挺括的衣襟下，腰腹间隐约显出长期锻炼出的紧实线条。包裹在深色西裤中的双腿，格外笔直而修长，看起来力量感十足。 站在灰色砖墙旁的宋屹安，不言不笑，矜贵又慵懒，像拂过的春风，浅暖却又藏着草木气的凉意。 她的视线痴痴地胶着在他身上，脸颊不知何时，晕开了诱人的薄红，心脏在胸腔里咚咚跳。 宋屹安也在沉静地端量着她。 她今天素着一张脸，未施脂粉，反而更衬出那份天然的清丽，胜若怯生生的白蔷薇。 没有夺目的艳，是连肤色都透着蔷薇花瓣的瓷白，眼尾垂着点淡粉，像花瓣被晨露浸过的边，有股澄静的香甜气。 这抹绝色撞进他眼底，竟让他无端勾起一丝想要逗弄她的兴味。 “嗯？” “你打算怎么还我？”他的声音悦耳，尾音微扬，带着点玩味的探究。 “我……”她一时语塞，大脑空白。 该怎么还？她根本没想过。 他似乎并不急着要答案，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略显窘迫的模样。 “你一般什么时候来这里？”他面色如水，目光依旧盯着她。 他又开口，声音低磁，亲密地呢喃：“或者，你送到我家来吗？” 她的呼吸微窒，整个人陷入恍惚，反应过来时，小口微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哈哈哈。”一声短促的轻笑从他喉间逸出，化解了这奇怪的暧昧。 宋屹安的姿态依旧疏懒随意，仿佛只是随口戏言。 “算了，”他意味深长地笑笑，“留着用吧。就当送你了。” 又归于沉寂。 他稍稍靠近，眼神里有各种情愫流过。 距离似乎太近了。 他手指上的凉意卷过发丝，拂到她的耳后。 娇嫩的耳朵肌肤上，仿佛酣醉出绯红。 “头发上沾了一片樱花。” 他低语，轻捻下花瓣，向后退了两步。 风微微晃动，惊得衣袂半分翻飞。 …… 秦汀薇翕动着唇，像离水的小鱼徒劳地张合。 穿着帆布鞋的小脚，定在原地。 “祝你比赛顺利。再见了。” 一声温和的鼓励和简短的道别，让她清醒过来。 视线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看着他穿过飘落的樱雪，身影变淡变薄，直到融入了春色深处，再也寻不见了。 方才靠近时留下的气息，仍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缠绕。 心口处，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悸动。 细密又陌生。 是心动了吗？ 或许吧。 都怪这可恼的春天，催人心醉。 眼前又浮现出他为她挽起青丝、拈下花瓣的模样，那般温柔妥帖，竟与初遇时那个礼貌又疏离的形象，再也无法重合。 吃午饭时，她独自一人坐在那家小餐馆，环境的静雅和食物的香气都被弃之度外。 她甚至记不清自己点的是什么菜。 唯有那心头撞鹿，清晰无比地栖止在意识里。 —— 校内比赛颁奖那天，大厅布置得隆重又华贵。 入口处金碧辉煌，横梁下装饰着各种精湛的浮雕和壁画。 秦汀薇缓缓走进后，光线变得昏昧，只余下些许柔和的光洒在木质烤漆板上。 vip贵宾和评委们衣冠楚楚地坐在最前排。 参赛者和普通观众的座位则稍后一些。 秦汀薇找到赵娴芝，坐在她的旁边。这里与VIP区隔着几排座位，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台上，她的作品《韧》静静陈列在中央靠右的展厅里。 作品造型独特，配色舒适，惊艳了不少初见者。黑色釉面在聚光灯下，像大地，深沉而温润，又蕴藏着嫩芽破土的生命力。它并非完美无瑕，却有着坚韧之美。 最终成绩由人气投票以及专业评委打分综合决定。 主持人说完开场白后，就来宣告获奖名单了。 “恭喜获得本次校内陶瓷新锐奖大赛二等奖的秦汀薇同学，获奖作品为《韧》。” 同时舞台屏幕上醒目地显示着前3名的信息。 她攥着裙摆的手指微微发颤，几乎坐不稳。 “啊！汀薇！你获奖了。不枉我帮你拉票！”身边的赵娴芝激动地抱住她，比她还要欣喜。 虽然只是二等奖，毕竟山外有山，在这所学校里藏着诸多英才。 能拿到这个名次，已是莫大的肯定。她感到骄傲，自己又向前迈了一小步。 她走上领奖台，从主办方代表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奖杯和证书。 身旁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院士，他佩戴着昂贵的红花胸针，微笑地和她合影。 忽然近来的日子，如黑巧克力，微苦后是意犹未尽的甘甜。 她鞠躬致谢后，准备下台。 抬眼时，她的视线淡淡地扫过前排座位。 那片区域里，他的身影格外显眼，夭矫不群。 四目猝不及防地相对。 而后，宋屹安的唇角极轻地上扬，眼眸空旷疏离，仅仅留有一丝余温。 她的嘴巴微张，下台的脚步有些迟疑。 周围的喧嚣消失，如坠五里雾中。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久，颁奖典礼在持续的热烈气氛中落下帷幕。 她轻轻甩了甩头，涣散的思绪才拉回来。 “小芝，谢谢你啦！等过几天，我请你吃饭!”秦汀薇抱着奖杯和证书，笑着和赵娴芝道谢。 两人在大厅门口分别。 不相识的春风，轻盈地拂过她发烫的脸颊，妆容褪得极淡，衬得气色红润。 喜悦依旧占了上风。 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手指轻快地输入： 【爸，我拿到二等奖了！】 在她按下发送后，消息框顶端意料之外地跳出一行消息。 【恭喜你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