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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三天時間要湊個五十兩,對此刻的他們來說,無異於登天之難。

    韓盧好聽說就是杜尚若的貼身小廝,但其實不過是紅袖樓裏一個跑腿的僕役,杜尚若雖憑琴藝在樓裏有一定身份,可五十兩銀子,夠普通人家過上好幾年,對他們而言,簡直是一座難以翻越的大山。

    第二日天還沒亮,窗外的天色仍裹着濃濃的墨色,韓盧就揣着兩個涼得發硬的饅頭出了門。

    門軸吱呀一聲,驚動了廊下棲息的麻雀,也嘈醒了住在隔壁的杜尚若。

    她披著外衣走到窗後,透過糊着薄紙的窗縫,看着韓盧彎着腰、幾乎要被晨霧吞沒的背影。

    他走得急匆匆,腳下的布鞋踩過沾着露水的青石板,身影越走越遠,最後只剩一個模糊的小點。

    杜尚若心裏又酸又疼,從前韓盧跟着她,雖說在紅袖樓沒什麼地位,卻也只用打掃房間、遞遞茶水,從不用做這等扛糧袋、賣苦力的活計。如今倒好,為了替她湊錢,他要天不亮就去碼頭,這都是她牽累了他。

    她轉身走回桌前,打開床底那個上了鎖的木箱。

    這是她這些年攢下的體己,銀子用紅布包着,一錠一錠碼得整整齊齊,數下來竟有四百多兩。

    這筆錢是她這些年憑着琵琶掙來的體己,是她的底氣。

    從前她總想着,等藺穆安打勝仗回來贖她時,她多補些銀兩給老鴇,能讓自己走得體面些,不用看別人的臉色。可現在看來,這點錢連應急都顯得緊張。

    頂上王公子的五十兩後,就只剩三百五十多兩,而她和韓盧兩人的贖身費,老鴇從前鬆口提過,約要一千兩。

    若是不儘快湊夠錢贖身,再來幾個像王公子這樣的客人,這筆錢遲早要被掏空,到時候他們就真的永遠困在紅袖樓了。

    杜尚若小心翼翼地把銀子重新包好,又翻出抽屜裏的首飾,這些多是客人打賞的,雖不是什麼名貴首飾,卻也能換些銀兩。

    她把首飾一一擺在絹帕上,又拿出壓在箱底的曲譜,手指撫過紙頁上的筆跡,心裏默默計算着:曲譜若是能賣個好價,首飾再當些錢,或許能少動用那筆體己銀。

    正整理着,門外突然傳來銅盆碰撞的叮噹聲。

    杜尚若抬眼望去,透過門縫,看見有人端着銅盆從房裏出來,盆裏的清水晃蕩着,沿着盆沿灑下幾滴,不偏不倚落在杜尚若房門前的青石板上。

    艷紅本可以繞着走,可見杜尚若房門縫裏透着微光,她索性放慢腳步,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房內的人聽見:「有些人啊,沒了將軍撐腰,還端着賣藝不賣身的架子,以為憑個韓盧就能撐過去?三天五十兩,怕是把他賣了都湊不夠,最後還不是要乖乖去陪王公子。到時候啊,連彈琵琶的力氣都未必有了。」

    說完,她還陰森森地笑了幾聲,聲音裏滿是譏諷:「反正在前也是賣給藺將軍,現在賣給誰也沒關係吧?都是賣的,難道還挑人不成?真把自己當成什麼貞潔烈女了。」

    杜尚若聽見這話,指尖頓了頓,紙頁險些被她攥出一道褶子。

    她知道艷紅是故意說給她聽的,艷紅總嫉妒她如今見她落難,自然要來踩上幾腳。

    杜尚若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把曲譜疊得整整齊齊,沒去理會外面的挑釁。現在不是氣餒的時候,韓盧還要靠她的曲譜去換錢,她若是亂了陣腳,兩人就真的沒指望了。

    艷紅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見房內始終沒動靜,知道杜尚若不願搭理她,心裏雖有些不滿,卻也沒再糾纏,悻悻地端着銅盆離去,銅盆碰撞的聲音漸漸遠去。

    到了中午,太陽升到半空,韓盧攥着掙來的五十文銅錢回了紅袖樓,指縫都被銅錢硌得發疼。

    他今天比往常更賣力,碼頭上的糧袋每袋都有幾十斤重,別人搬三袋就坐在旁邊歇氣,他卻咬着牙搬了五袋,肩膀被糧袋磨得發紅,甚至滲出細細的血珠。他也只以為是汗,用布巾隨便擦了擦,又接着幹活。

    可就算這樣,掙來的錢對五十兩來說,也不過是滄海一粟。一想到離目標還差得遠,他心裏又沉了下去,連飯都沒心思吃,徑直去了杜尚若的房間。

    他理了理皺巴巴的衣襟,又擦了擦臉上的灰,才輕輕敲了兩下門。

    杜尚若早已把曲譜分好,最上層的是藺穆安送來的樂譜,紙張泛着黃,上面還有他用朱筆做的標註。

    那是去年冬天,他怕她在樓裏無聊,特意派人替她從邊塞收集曲子,說是讓她彈着解悶。

    「這些是我寫的十首曲譜,還有將軍??留下的五首邊塞曲。」杜尚若把曲譜遞給韓盧時,指尖微微發抖:「西市的韻樂齋收曲譜,你明天去那裏問問,若是能賣個好價錢,也算能湊上一筆。」

    她沒說一句「捨不得」,可韓盧看着她紅潤的眼眶,看着她指尖在邊塞曲上遲疑的模樣,就知道這些曲譜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尤其是那幾首邊塞曲,她等藺穆安回來時,總在夜裏拿出來翻看,看一遍就紅一次眼。

    「放心,我一定好好談,不會讓這些曲譜虧了價。」韓盧小心翼翼地把曲譜裹進布巾裏,貼在懷裏,像揣着什麼珍寶。

    第二天就是七月初七乞巧節,京城到處是熱鬧的人群,笑鬧聲隔著幾條街都能聽見。

    韓盧趕在紅袖樓開業前,就揣着曲譜去了西市。

    韻樂齋的掌櫃是個個鬍子花白的老頭,戴着老花鏡,先翻了翻杜尚若寫的十首曲譜,點頭贊道:「這曲子寫得雅致,有江南水鄉的柔韻,十首曲子,我出十兩銀子。」

    接着拿起藺穆安的邊塞曲,看了沒幾頁,眼睛就亮了:「這邊塞曲出處??我給二十兩,如何?」

    韓盧心頭一喜,看掌櫃對那曲譜愛不釋手,便討價還價起來:「掌櫃,這五份曲譜都是我家小姐派人從邊塞收集回來的,得來不易。你看,這曲子可是失傳的《廣陵散》,您再添些,不然我們真不捨得賣 。」

    他其實也不懂什麼《廣陵散》,只是聽杜尚若提過幾句,知道是名貴的古曲,便拿出來撐撐底氣。

    掌櫃愣了愣,重新拿起邊塞曲翻了幾頁,又看了看韓盧沉穩的模樣 —— 這小伙子雖穿着粗布衣服,卻不卑不亢,倒不像普通的僕役。他歎了口氣:「罷了罷了,就加三兩,一共三十三兩,你看如何?」

    韓盧連忙謝過掌櫃,揣着三十三兩銀子,心裏的石頭落了一半。

    加上他之前掙下的三兩多銅錢,和典當飾物得來的十兩,現在有四十六兩了,可離五十兩還差四兩,明天就是最後一天,這筆錢去哪裡湊?

    掌櫃見他皺着眉頭不說話,問清缘由後,歎了口氣:「若是你們急着用錢,我倒有個主意,西市街尾有個賣字的攤子,今天乞巧節,不少姑娘愛買詩箋送人,你若是會寫字,或許能掙些銀兩。」

    韓盧連忙謝過掌櫃,揣着銀子去了街尾。

    他找攤主租了張桌子,買了幾張宣紙和一碟墨,鋪開紙寫起乞巧詩。

    他的字是跟着杜尚若學的,只是一直學不到她字的端秀,雖工整,卻沒什麼特色,從正午等到黃昏,也就掙了一百五十文。

    風吹過紙張,沒賣出去的詩箋颳得亂動,韓盧看着錢袋,心裏又急又慌。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剩下的錢去哪裡湊?

    回到紅袖樓時,天開始紅了,樓裏也開始營業,客人多了起來,笑鬧聲、彈唱聲混在一起,顯得格外喧囂。

    韓盧還沒進杜尚若的房門,就聽見艷紅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裹着幾分得意。

    「褋兒jiejie,別等韓盧了,我聽樓下夥計說,他今天在西市賣字,半天都沒賣出去幾張,就他那點本錢,怎麼湊五十兩?依我看,不如順了媽媽的意,去陪王公子,至少以後還能做個妾,有吃有穿,比在這樓裏熬着強,況且你年紀也不小了,再熬幾年,連做妾的資格都沒了。」

    房內的杜尚若沒說話,韓盧卻聽得怒火中燒,衝上去擋在門前:「艷紅姑娘,話不要說得太難聽。錢我們會湊夠,就不勞姑娘費心了。」

    艷紅見他回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嗤笑一聲:「哦?難道你現在就湊夠錢了?拿出來讓我看看啊。若是拿不出,就別在這裡逞強。」

    韓盧沒接話,只是眼神冷地看着她,那眼神裏的沉穩與壓迫感,倒讓艷紅愣了愣。想起他上次捉住她的手勁,她沒再說話,扭着腰走了,留下韓盧站在原地,手指攥了攥懷裏的銀袋。

    他一定要儘快湊夠錢,不讓任何人欺負杜尚若。

    杜尚若聽見動靜,打開門讓韓盧進來。

    見他垂着頭,雙手緊攥着,就知道錢沒湊夠,她沒問還欠多少,只是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紅布包,遞給韓盧:「五十兩我湊夠了,這是銀子,你明天交給媽媽就好,辛苦你了。」

    韓盧打開紅布包,看見裏面整齊的五十兩銀子。

    他眼眶倏地發紅,指腹摩挲着銀錠邊緣的細紋。他知道這筆錢來得有多不易,是她彈了無數個夜晚的琵琶一點點攢下的,如今卻為了他,為了應付王公子,全部拿出來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只擠出一句:「以後我一定掙錢還你。」

    杜尚若聽了,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想替他撣去肩上的塵土,像從前那樣揉了揉他的頭:「傻瓜,當初說好以後就是一家人,哪有誰欠誰的。好了,樓裏的客人該等急了,我該出場了,你好好休息,這一整天忙得渾身是汗,別着了涼。」

    韓盧身子微僵,沒躲開她的手,卻在她指尖觸到髮際時,輕輕偏了偏頭,他不喜歡這種像對待弟弟一樣的溫柔。

    「等等。」他攔懷裏掏出一個用粗布縫製的小荷包,布面上繡着一朵歪歪扭扭的牽牛花,是他之前熬夜縫的。他遞過去時,耳尖微微發紅,聲音卻很平穩:「這是乞巧禮物。雖不值錢,卻是我親手做的,你收下吧。」

    杜尚若接過荷包,看見那朵稚拙的紫花,針腳歪歪扭扭,花瓣邊緣還留著沒剪乾淨的線頭,連是什麼花都說不清。

    可她看著那抹淺紫,指尖輕輕碰了碰花瓣,眼底的笑意卻漫了上來,連聲音都軟了些:“謝謝你,這花很好看,我會好好收著的。”

    韓盧看着她把包裹小心揣進荷包,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挠了挠,又酸又甜。

    他多希望她能看懂這朵花背後的心意,可他又怕,怕她真的看懂了,會避開他,會依舊把他當弟弟那樣溫和地拒絕。

    他沒再多說,只是點了點頭:「你去吧,我會把房間收拾好,再去灶房給你留些熱粥。」

    這一夜,韓盧忙了一天,沾到床就睡了,呼吸沉穩,卻不知道杜尚若根本沒回房休息。

    她早在那天就找了老鴇,放下身段,低聲說:「媽媽,以後樓裏姐妹陪客,若是需要伴奏,我願意來;若是有客人點我獨奏,我也接。只求媽媽以後別再逼我陪客,我會憑力氣掙錢,補上樓裏的份例。」

    老鴇見她態度軟了,又想着就算允了她,她也來不及湊錢,便樂得應下:「早這樣識相多好,以後好好幹,別再想着耍脾氣。」

    一夜過去,天剛亮,老鴇就得意地衝進杜尚若的房間,以為她這三天湊不出錢,這次終能逼得她接客。

    沒想到腳剛邁進門,就看見韓盧從外間走出來,手裏攥着一個沉甸甸的銀袋,直接拋到桌上,銀袋落地時發出「咚」的響聲,裏面的銀子撞得叮噹作響。

    老鴇愣了愣,拿起銀袋掂了掂,臉上的笑意淡了些:「算你們識相,可別以為這就完了。五十兩不過是王公子的定金,以後再有客人看上杜姑娘,出手若是闊綽些,要的可就不止五十兩了,你們未必每次都能湊夠錢。」

    韓盧攥緊拳頭,卻沒敢反駁。他知道老鴇說的是實話,五十兩已經讓他傾盡所有,那一千兩贖身費,更是像一座大山壓在他身上。

    杜尚若從內間走出來,見他臉色發白,腳步頓了頓,走到他身邊,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聲音放得很柔,帶著安撫的意味:「沒事,別嚇到,我會再想辦法的。”」

    在樓裏掙錢只會處處受老鴇掣肘,她識人不多,能幫上忙的,只有上官蕙了。

    只是不知道,沒了蘭穆安那層關係,她還願不願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