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您好梦宿先生
祝您好梦——宿先生
会议室里笼罩着一股低气压。 这间私立医院里的会议室一年到头也用不上几次,如今来自世界各地的医学专家却在此汇聚一堂。 两个月前,那位患者被宣布脑死亡后,他们所有人便被“请”到了这里,然后再没能离开这栋医院大楼一步。 将他们请来的那位先生现在正安静坐在角落单独准备的沙发上,不发一语。 他们接诊过不少高官政要,却没见过哪个拥有这般的压迫力,单单是往那一坐,整个会议室的氧气都像是被挤压了出去,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所有人汗流浃背,试图拿出可行的治疗方案,然而所有尝试却都以失败告终。 脑死亡患者的治疗至今依然是医学界难以突破的难题,在座的无一不是这一领域的顶尖人物,如今也全都束手无策。 专家们小心翼翼看了看那位先生的脸色,如过去的两个月一样没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情绪。他从始至终没有显露出过半点生气或不耐烦,唯独在他们连续两周绞尽脑汁也没商量出新的治疗方案后,他宣布了新的专家团队的加入。 这是一组来自哈佛的研究员。 医学专家们表面客气,实则心里已经唉声叹气。 这个团队其实早有名气,他们上一次造成轰动的研究是通过尸体脑电波读取其记忆。尽管这项技术如今被广泛应用于刑侦及情报领域,然而这种读取是单方面的,被读取过的尸体大脑会被碳化,且无法进行二次修复。他们研究领域严格来讲根本不是医学,如今他们居然想把这项技术用在活人身上…… 如果不是那位先生坚持要求听听他们的方案,专家们大概早已经摔门走人了。 这支团队不仅研究内容不靠谱,就连成员看起来也神神叨叨。就比如正对着幕布进行讲解的研究员看起来不过20出头,作为一名博士,他实在是年轻的过分。再加上他所讲的内容——通过脑电波同步重构生物电信号。 每个字听起来都很科学,连在一起就让人直皱眉。 “你们的研究我了解过,风险太高。”乔纳森博士皱着眉,忍不住开口。 “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年轻研究员不容置疑道。 “别的我就不说了,做过临床试验吗?”里奇博士同样不看好他们的研究。 “我早说过,”那年轻人表情没有半点不耐,“我们的实验要求非常苛刻。参与者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需要刚刚脑死亡不久,且生命体征和身体状况维持较好的实验体。这一点我已经确认过了,患者除了脑死亡之外身体非常健康,甚至连肌rou萎缩都控制在了极小的程度,这对我们来说非常有利。” “第二,我们需要一个能最大程度刺激患者情绪,引起生物电信号波动的被实验者。同时他需要需要具备强大的精神力与身体素质。”他单手示意坐在角落真皮沙发上的黑衣男人,“Favino先生就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 在场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乔纳森博士一口黑咖啡喝到一半,听到他的话呛了一口,咖啡液从鼻子里喷了来。他顾不得形象的用手帕抹了一把脸就跳了起来:“你打算让Favino先生做你的实验对象?” “没有比这位先生更合适的人选。”他热切地看向黑衣男人。 黑衣男人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双腿交叠换了个坐姿,淡淡开口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在过去的试验里,成功率有多少?” 年轻研究员自信的开口:“百分之五十!” 男人挑了挑眉。 乔纳森博士忍不住爆了句粗口:“Fu*k!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数据是怎么来的。” 年轻研究员见没能蒙混过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随后马上重振旗鼓,猛地一拍桌子:“一成一败,就是五成!没毛病!” 里奇博士转向了黑衣男人:“Favino先生,相信您也知道,样本容量只有两例的情况下,是无法计算概率的。并且他们还掩盖了最重要的一点,”他转向研究员,“据我所知,你们的实验进行过上百次,这还仅仅是我得到的数据。” 他是Favino先生的私人医生,需要对自己的患者负责。 年轻研究员马上辩解:“那怎么能算!那些弱鸡连深层意识海都没进去大脑就爆炸了,这种结果根本不算是进入了实验,当然也不必计入实验数据。” “所以你们一共进行了多少次实验?我的意思是全部阶段包含在内。”里奇博士勉强开口道。 年轻人耸耸肩:“排除掉早期使用初代设备的实验体,我们一共对1624人进行了实验,当然了,其中的812人是脑死亡者。” 里奇博士倒抽一口凉气。他瞬间心算出了一个概率——0.012%,这是一个一般人绝不可能去尝试的成功概率。这种成功率下,已经没有再讨论下去的必要了。 他隐晦的看了一眼黑衣男人,不知道他请来这只团队是否还有他们不知道的隐情。 然而男人并没给他过多反应,只是在真皮座椅里换了个姿势,用一条腿叠上了另一条,以一种甚是悠闲的姿着听着这一场争论。 “你们从哪找来的志愿者?”乔纳森博士不禁怀疑道。 表面上看是1624名实验对象,实际上也可以理解为足足1622人死于了这次实验。死亡率如此之高,显然违背了人道主义,这在科研领域是不可能实现的。 “老头儿,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年轻人对他呲呲牙,“Favino先生了解我们的项目。”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乔纳森博士叹了口气,这种反人道的实验向来是不被允许的,然而在某些黑暗链条中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环。 黑衣男人点头道:“我需要了解那两例案例的细节。” 年轻研究员马上狗腿的躬身递上资料。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资料夹上,纸张轻微的摩擦声,成了会议室里唯一的声音。 男人翻开了第一页。 资料是专门为被实验者准备的版本,内容省去了复杂的实验原理与设备,直接进入了实验流程。 第一组实验对象是一对情侣,年龄在20出头,两人分别是普林斯顿的硕士与耶鲁的博士,女方因为车祸导致脑死亡。 实验内容只简简单单写了一页。 设备监测到两人成功潜入了深层意识,这意味这他们已经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接触,然而因为未知原因,作为进入方的男性被实验者表现出了极度的恐惧,并不断试图挣脱潜意识,最终意识崩溃,双方当场死亡。 修长白皙的手指翻到了下一页。 第二组实验对象是一对母子,母亲是一位普通的美国底层单身mama,靠打多份工维持家用,她的儿子曾经与她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 目光落在儿子的名字上时,他的指尖停顿了半秒。下一瞬,他已神色如常地继续阅读。 这一组实验内容要详细的多,大概是得益于实验成功,在监测数据的基础上,其中很大程度上加入了被实验者的自述。 这对母子中的母亲脑死亡后,32岁的儿子选择了接受实验。在进入实验后,他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重新体验了出生到成长的全部过程。 他的母亲忘记了他的存在,而他则背负着所有记忆,获得了重活一次的机会。最终他完成了母亲的所有遗憾,获得了事业成功,他的母亲不必再为生计发愁,而他也完成了心愿,陪伴母亲到了最后一刻。 弥留之际,这位母亲恢复了记忆,母子抱头痛哭。两人成功苏醒后,这位儿子成为了一位优秀的企业家。 黑衣男人看完了资料的最后一页,指尖在资料夹上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思考。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裁决。 仿佛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他才抬起眼,语气依旧平静:“实验准备需要多久。” 专家们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年轻研究员夸张地单手放在心口,微微鞠躬行了个骑士礼:“如果您做好了准备,我们可以在24小时内开始试验。” “可以,我这边也需要做些准备。”没理会专家们的阻拦,男人放下文件夹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内一时只剩下年轻研究员哼着歌收拾资料的响动。 专家们面面相觑,谁都没看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只知道那位先生轻易接受了一个近乎谋杀的实验,谋杀的对象还是他自己。 —— 一群白大褂有条不紊的将各种粉末和液体加入两台巨大的浴缸。 说是浴缸或许不太贴切,因为它又有点像某种核磁共振仪,浴缸内部各种接口线路排布的密密麻麻,上面带着一圈巨大的桶形环状装置,同时浴缸上还有一圈透明的玻璃盖,上面同样整齐排布着各种精密结构。 几名专家正在对药物做最后的确认。 在昨天的会议后,他们便跟随年轻研究员来到了这间位于哈佛大学地下的某间秘密实验室。在检查了各种设备与仪器后,心中的疑惑只增不减。作为脑科学领域的顶级专家,这一屋子的设备与药品,有很大一部分让他们根本看不懂是做什么用的。 比如玻璃缸里养着的两条水蛇,他们甚至看到年轻研究员心情不错的扔给了水蛇两颗蓝色药丸,水蛇欢快的将药物吞下了肚,然后下一秒,水蛇从青色变为了蓝色。 整个实验室内到处透露着诡异。 一身黑色风衣的男人带着一身冷气走进实验室时,乔纳森博士正不顾风度的指着实验用药物中的某一行大吵大闹。 年轻研究员转头瞧见实验的主角已经到场,对他微微欠了欠身。 “这个剂量的麻醉剂足够麻醉一头霸王龙!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乔纳森博士的声音几乎掀掉屋顶,他憋了半天最后道:“这完全是谋杀!” 年轻研究员好脾气的拍拍他的背:“在我们这,这是正常剂量。哦,你没看到最后一项吗?” 乔纳森瞪大眼睛,扫到清单上的“LSD”震惊的声音都变了调:“上帝在上,这太反人道了!” 年轻研究员眯起眼,似乎在回味那种极致的快感:“LSD,一点点就能让人看见不存在的世界,是不是很酷?” 他想了想又补充,“黑市上这玩意有价无市,Favino先生,这批用下去我们的经费就不多了……您看……” “这是一类管制毒品!几十微克就能让人产生幻觉,如果用你这剂量,没人活得了!”里奇博士脸色铁青。 年轻研究员耸耸肩:“我们追求的是结果。” 里奇博士却异常坚持:“如果你们还需要Favino先生出资,就不该使用这个剂量的药物,你们会害死他!” “这对我们的实验来说是必须的!我不想跟你争这个,我们保证对投资人负责。” 乔纳森博士跳了起来:“一群疯子的保证有什么用!” 见两人有动手的趋势,周围人忙将两人分开。 黑衣男人从进门起便不发一语,此时他正坐在紧挨着其中一台浴缸的病床边,手指轻轻抚摸着病床上散落的柔软黑发,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安静的看着这一场闹剧。 里奇博士看了男人一眼,似乎犹豫着该不该说,最后还是咬咬牙,他的职业cao守不允许他对人命不负责任:“我得提醒你,Favino先生的精神状况与用药情况你们到底有没有了解过?” 年轻研究员撇撇嘴:“一点精神药物罢了,影响不大。” 在他们的用量下,原本已经是大剂量的精神药物确实只能算是一点。 里奇博士试图讲道理:“两个月前我已经加大了剂量,但解离症状并未缓解,恕我直言,他的精神状况并不允许参与你们的实验。” “那你更应该思考一下自己的能力问题。”年轻研究员翻了个白眼。 一旁的专家急忙按住了也有动手趋势的里奇博士。 一群人争执不休,最后所有人再次看向了一旁安静看着的男人。 黑衣男人终于抬眼,声音冷淡:“我需要做什么?” 专家们顿时怒其不争。 年轻研究员喜笑颜开:“这边请,都准备好了。” 男人点了点头,俯身将床上的人抱起。 他动作却轻得不可思议,仿佛怀里的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哪怕是在细心的照顾下,她的体重也轻了不少,露出来的皮肤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她此时只穿着一套白色的内衣,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苍白的肌肤上,脸小了一圈,配上高挺漂亮的的五官,像一具精致的人偶依偎在他怀中。 浴缸水面冰冷,由于药液的作用微微泛起一层白雾。 男人用手小心翼翼的托着她的头部,从脚开始一点一点缓缓放入浴缸。手背触碰到冰冷的水面,男人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大量药物与水的浮力让她轻易浮在了水中。 研究员上前附上各种监测仪器。 专家们安静如鸡的看着直到合上罩子,也没有注射药物清单中的任何药物,顿时松了口气,然后马上又更加紧张。 他们本以为那是双人份的剂量,但如果其中一个人不需要注射……他们看向男人的眼神顿时惊恐了。 男人走到另一台装置前脱掉了外衣。 黑色的风衣被随手搭在一旁的椅背上,修长的手指解开了衬衫领口。 那几名专家还试图再劝劝,却被男人一个眼神打断。 好好好,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专家们默默闭上了嘴。 男人脱到只剩内裤,长腿一迈跨进浴缸,随手接过年轻研究员递过来的一包药片和一杯清水,面不改色吃完,半靠在浴缸边等待药物发挥作用。 几名研究员拿着大大小小的针管开始在他身上一一注射,五颜六色的药物缓缓被注入血管,男人微微蹙眉,感到眼前景物一阵发虚。 年轻研究员见药物开始起效,从一台巨大的仪器上抽出一束导线。他将导线的末端连接着的几根十几厘米长的钢针一一插入男人头颈。 等设备连接完毕,药物中的安眠作用开始起效,男人双手交握置于腹部,安详地浮在了浴缸中。 一旁的专家们看的目瞪口呆,深深感觉后颈一阵发凉,几个老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一想到他们马上要摊上人命,身体已经麻了半截。 随着最后的生命检测设备安装完毕,一旁的机器屏幕上开始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波形与实时数据。 专家们不由围到了生命检测仪前。 年轻研究员最后盖上了盖子,他的指尖顺着透明玻璃轻轻划过,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 “祝您好梦——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