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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的呼喊像潮水推涌,涌上耳膜,又被心事拦住,只成了一阵闷响。 莉莉还在低着头,却突然被人群的晃动推了一下。 “让一让,姑娘。” 那声线——粗哑、带着港口咸湿的尾音,像刀在木板上刮过。莉莉心口猛地一缩,耳朵比理智先认出来。 她猛地回头——果然,是那个船夫。 他正逆着人潮走去,肩膀微微耸起,像是想把自己埋进人海里。 莉莉竭力压住涌上来的兴奋,装作只是调整站位,身体微微一倾。 “塞缪尔。”她压低声音下意识扯了扯他袖子,眼神示意。 塞缪尔顺着看过去,眉毛轻轻一挑,像是瞬间清醒了几分:“重要的人来咯。” 龙华还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盯着台上选手热身,没察觉两人的暗流。 塞缪尔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没有多问,立刻与真奈对视。那一瞬,两人像是心照不宣的猎犬,默契分开,从人流两侧包抄过去。 踊蝶不远处也捕捉到气息变化,眼神掠向那道背影,却只是将身形微微偏向亚伯,保持不动。 塞缪尔和真奈的半弧形包围正在收紧,船夫终于意识到背脊发凉——他猛地回头,目光一触到塞缪尔的神色,立刻像意识到被围猎的猎物般猛冲向人潮的出口。 “跑了!”塞缪尔低喝一声,脚下已窜出去,真奈紧随其后。 莉莉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追上去。亚伯与她保持相同的速度,踊蝶则冷静地压在后方,切断船夫回头的可能。 人群的嘈杂此刻成了障碍——有人抬头看台,有人举着手里的小旗加油,有人抱着孩子挡在路中。塞缪尔在人缝间穿梭,肩膀一次次擦过陌生人的手臂,耳边全是凌乱的呼喊和鼓声。 龙华还在候潮台下仰着脖子看比赛,眼神像是被拴住了一样——台上的选手刚刚入水,激起一串银白的浪花,周围观众发出齐声的惊叹。 他也跟着欢呼起来,却突然觉得周围异常安静,他一回头—— “人呢?” 愣了半秒,他的目光才找到不远处塞缪尔、莉莉、亚伯——几个人正追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狂奔。 他不明所以地喊了声:“喂——等等我!”然后一头扎进追逐的队伍中。 塞缪尔正追得眼睛发亮。 前方的船夫在人海里游刃有余,像只老泥鳅——拐弯前还会特意慢半拍,留给他们看清自己的背影。 “我倒要看看你要跑去哪!” 石板路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微微发热,塞缪尔紧咬着不放,脚步像在和地面打架。 塞缪尔跟着他穿过的每一条巷子都密密匝匝地挤着香坊、石雕铺、漆金作坊、纸扎摊……仿佛每一条巷子都被佛像的目光注视着。海风吹动屋檐下的风铃,叮当声混在鼓点和人声里,让整个岛像一座巨大的庙会。 船夫钻进一条挂满经幡的斜巷,经幡被风掀起时,他的背影就像被五彩布条切成碎片。塞缪尔紧随其后,眼角扫过巷口那尊高大的观音像——莲花座下没有一个烧香的香客,香烟却化成金色的雾飘在阳光下。 万佛窟的石板路被多年香客踩得发亮,阳光从挂满经幡的巷口泼下来,可惜塞缪尔没空欣赏这等美景,因为船夫马上又拐进了另一条巷子里。 两旁的石雕铺里,赤膊的匠人正抡着铁锤凿佛像,灰白的石屑随风飘起,像细雪一样洒在塞缪尔的头发和肩膀上。一个石匠看见两人狂奔,咧嘴笑着说了句什么,笑声被锤凿声吞没。 船夫像故意挑人多的地方钻,先是穿过香烛坊——一排排金色的烛台反射着刺眼的光,空气里全是熏得发甜的檀香;然后又掠过一家金箔铺,几个女工正俯身在案台上给佛像贴金,细薄的金箔被风一吹,就飞进了巷子,贴在塞缪尔的袖子上闪了一下。 万佛窟这地方两侧的摊档像多彩的棋子,一格格地沿路摆开,比极乐岛还让人眼花缭乱,塞缪尔忍不住心想:“这鬼地方怎么到处都一样。” 终于,在塞缪尔第三次路过那尊观音像时,他意识到—— “他在兜圈!真奈!” 身旁的真奈短短应了一声“明白”,就一头扎进旁边的斜道。她的路线是反切的——如果船夫真是想绕回码头逃跑,那么她就能提前封住他。 塞缪尔重新将注意力锁回前方。 船夫不急不缓地穿过人群,像一条熟知每道水纹的老鱼。 塞缪尔紧随其后,像只兴奋到打颤的猎犬。 虽然那灰色背影在阳光与阴影间时隐时现,像是故意吊着他不远不近,但他认出来了,这正是回码头的路。 小巷豁然开朗,一片空地晒着密密麻麻的渔网,塞缪尔和房顶上奔跑的真奈对视一眼,真奈心领神会,她迅速绕到另一边,打算在空地出口等他,直接拦截。 然而船夫像是早有预判——他没走正道,而是踩着一排木桩“嗒嗒嗒”地穿过,他借着最后一个木桩的弹力往侧边一跃,落到另一条石板道上。 塞缪尔跟过去时,脚底被湿滑的木桩逼得连连打滑,而真奈被他引进了一条新的巷子。 那是一条只容三人并排的弯曲石板道,石墙两侧挂满了晾晒的渔获,海风把渔获吹得轻轻摆动,像一排灰色的风铃。 锣鼓声、浪潮声、人声,被远远甩在身后。此刻,这片甬道中,只有猎人与猎物的脚步声在急促地对话。 “看你往哪跑!” 塞缪尔刚追上来没等他威风几秒,船夫就从网架下抄起了一只大竹笼,里面全是活蹦乱跳的海虾,他几乎没回头,手肘一甩,海虾像一阵带钩的雨朝后洒去。 “哎!哎!哎!哎!”塞缪尔惊慌失措原地乱舞像一只身上有跳蚤的猴子。 “塞缪尔!”屋顶上的真奈着急地喊了一声,速度也慢了下来。 “我没事!快追!”塞缪尔吐掉嘴里的海虾拔腿追向前面的灰色背影。 见他追来,船夫又把一个东西扔向他。 塞缪尔一接—— ——海带? 又是下一个东西—— ——螃蟹? 又是下一个—— ——象拔蚌? 船夫不断地往后扔,塞缪尔不断地往怀里接,甚至有些扔歪的塞缪尔甚至还跳起来接。 塞缪尔看起来像正在参与一场精彩的板球比赛而他担任的正是接球手。 船夫路过一个卖海鲜的摊子时,手腕一抖又往后甩。 塞缪尔条件反射伸手接住,鱼尾啪地甩在他脸上,溅出一圈腥湿的水点。 ——我靠,咸鱼?! “塞缪尔!别再接了!”房顶上的真奈忍不住提醒他。 塞缪尔一把扔掉怀里的海货,面露可惜,但下一秒这场障碍跑又开始了。 “哼哼,看你还能有什么新招。”塞缪尔冲着那模糊的影子就要起跳,却在飞到他面前的一瞬间看出是一座小石像,他立马转头躲开。 “吓死我了!真够阴险的!” 塞缪尔刚想回头再骂几句,又一个东西被扔到了他的怀里。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