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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布幕之後

    

3-9 布幕之後



    嶺翔在一夜未眠後撥通了澪的聯絡頻道。通話接通時,他坐在書桌前,背後的窗簾半掩,晨光有些刺眼。

    澪出現在畫面中,背景是她制度住所一角,桌上擺著未關的簡報文件。她見到他沒有表情變化,只是點了點頭。

    「怎麼了?」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看著螢幕幾秒,才低聲說:「我昨天查了卡蜜兒的資料。」

    澪的眼神穩定地落在他臉上,等待他繼續。

    「不只是新聞,還有一些……比較不該看的地方。論壇、留言、影片。」

    「那些話很難形容。厭女、暴力、羞辱……甚至說那場恐攻是她自找的。有人說她穿套裝是挑釁,還有人貼出朱利安死掉的畫面在笑。」

    他頓了幾秒,語氣變得低而堅定:「我不是不知道這世界有這些人,但我以前從來沒那麼近距離地看過這麼多、這麼集中,這麼……不假裝的惡意。」

    「我不是要你分析它,我只是……想知道,妳會怎麼看這些?」

    澪沒有立刻回答,僅僅是注視著他,彷彿在確認這不是他一時衝動,而是他真的想知道。

    「你想問的是,妳們怎麼還活著,對吧?」她語氣輕,不像反問,更像是幫他把問題說出來。

    他低聲道:「可能吧。」

    她靠著椅背,手指輕搭在桌緣,語調冷靜:「有些東西,不是為了理解而存在的。那場襲擊不是政策的結果,也不是個人的選擇。它是很多人,很多年,選擇不看、不聽、不管的後果。」

    「你不能用制度的語言,去解析那些破碎的東西。你只能接住,然後提醒自己,不成為新的裂口。」

    他低頭,像是被某句話刺進了內層。

    「你不是他們,嶺翔。」她補了一句,「但你也不是無關。你要清楚,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象徵。如果你不問、不看、不碰——那她們會覺得,這世界連你都一樣。」

    沉默蔓延了一小段時間。然後他終於點了點頭。

    「謝謝妳願意說這些。」他說,聲音不大,但比剛才沉穩許多。

    她微微點頭,語氣平淡:「你今天問這些,比你回答所有問題都重要。」

    通話結束那刻,他沒有立即關上螢幕,只靜靜望著空白的螢幕一會兒。

    風從窗外掠過,像把他沒說出口的話也一併帶走。

    *

    天氣轉冷了些,陽光從樹枝間灑落斑駁的光影。嶺翔剛從實驗室方向走出來,背包斜背在肩上,腳步不快。

    他在轉角時放慢了速度,視線自然地掃過中庭。

    然後,他看見了她。

    麥琪站在步道另一側,穿著深綠色毛衣,正和一個男生交談。對方看起來是同系的研究生,笑得自然,她也點頭回應,神情輕鬆。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錯愕,但實際上,只是靜靜站了幾秒。

    那一瞬間,她抬頭,看到了他。

    兩人對視了一眼。

    沒有揮手,沒有笑,也沒有移開得太快。只是像路過彼此的人,眼神在中途交會,然後各自前行。

    嶺翔沒有停下,只是繼續往前走。

    他心裡默默想:她大概放下了。

    他沒有回頭,只是繼續走過街口,繞向制度合作區。

    澪說過,今天可以進一步確認任務流程。

    他知道自己還沒有完全準備好,但有些事,不會因為準備好了才發生。

    他按下門鈴。

    門很快打開。澪站在門內,穿著灰色高領針織衫,表情平靜,語氣如常。

    「你來了。」

    他點了點頭:「想跟妳談談任務細節。」

    她讓開一側,轉身回到桌前。牆上投影開啟,一份加密文件已經載入。

    「任務預定於12月20日執行,地點是波士頓市郊的制度專屬設施『Vesper   Hill』。」她語氣平穩,「那裡是制度與北美衛生局合作設立的高階任務站,具備心理支援與遠端觀察功能,位置獨立但交通可控。」

    「她會提前一天抵達,入住同一區的備用宿舍。你則需在12月18日入住觀察區域,進行兩日的預備流程。」

    她停頓了一下,補上:「流程包括第二階段體能監測、心理模擬回饋,以及配對穩定性模擬測試。這次流程比你第一次任務更完整,也更緊密。」

    「風險評估部分呢?」他問。

    澪轉向他,語氣稍微凝重:「她的心理測評結果為中度穩定,但存在創傷觸發區塊。制度認可她有自我管控能力,因此批准配對,但我們仍需做兩層防護。」

    「觀察位置會保持三米以上距離,現場會配有非干預型情緒監控裝置。」她頓了一下,「但你仍需保持警覺。她不是攻擊性個體,但有潛在崩潰風險。」

    他沒有接話,只是點了點頭。

    「另外,她只申請一次射精,未申請額外排程或後續強化。」

    「她知道機率不高。」澪語氣平靜,「但她說,會有就是會有,不會就是不會。」

    他點頭。

    「還有一件事,」澪說,「她提出一項非標準性空間安排:性交過程中,兩人間將懸掛半透明布幕。不是阻隔觸碰,只是不想正面對視。」

    嶺翔看著她,眼神微動。

    「這不影響任務效率,制度已備案。我會在場,但會退至觀察室,不進入主體空間。除非你觸發紅色紀律警戒,否則我不會干預。」

    他點了點頭,眼神落回桌面資料。M看了他幾秒,語氣稍柔:「你有任何顧慮可以現在提,之後就會進入實作準備了。」

    「沒有問題,」他說,聲音冷靜,「我會做好我該做的。」

    *

    時間|2050年12月18日   下午15:10

    地點|Vesper   Hill   制度任務設施|準備區C棟

    午後的光線從防爆玻璃灑進長廊,嶺翔踏進設施的那一刻,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與溫控系統調節過的微涼氣味。

    這裡不像醫院,更像一個靜默而冷靜的機械腦,牆面無任何裝飾,地板材質經過聲學處理,腳步聲被壓縮到最輕。

    迎接他的是一位技術員,未說多餘的話,只請他跟著走。進入的第一間,是健康檢查室。

    血壓、心跳、體溫、荷爾蒙濃度、睪酮與腎上腺素曲線,全部交由自動分析台監測。嶺翔向來配合良好,動作流暢而無需指導。

    最後一項,是心理狀態評估。

    螢幕前的模擬情境無需他回應,系統透過視線追蹤、心率變化與微表情即時分析應對傾向,建立「應激與連結」模型曲線。

    jingye檢測已於三日前在MIT校區內完成,資料已同步至任務中心。

    他照流程做完一切後,回到臨時分配的任務房間。澪未出現,說好明日再討論任務實施流程。

    嶺翔躺在床上,天花板反射著午後逐漸變冷的光。他閉上眼,知道這只是開始。

    *

    時間|2050年12月20日   晚上20:30

    地點|Vesper   Hill   任務區   D-7號房

    房間比嶺翔記憶中的任務空間還要靜。照明經過特殊設計,天花板與牆面皆為暖灰色,光線從牆角隱藏的導軌中透出,柔和卻無死角。空氣溫度控制在接近體溫的恆定值,嗅覺中沒有任何香料或清潔劑的味道,只是一種極度中性的淨白。

    他站在房間中央,一側的玻璃門已經緩緩關上,與外界隔離。房間中間,掛著一層極薄的半透明布幕,從天花板垂至膝下高度,像一道象徵而非實質的界線。

    澪在他進房前的提醒仍留在他腦中:「她會先開口,你只要配合她的節奏。」

    門後不久,另一道滑門輕響。那是她。

    他沒有馬上看過去,只是站著,等她的動作或聲音。

    布幕另一側傳來腳步聲。細緻,平穩。

    「我會站這邊,」她的聲音很輕,沒有明顯的口音,卻帶著一種語調上的抑制感,「你不用過來。我只要你聽我的指示,然後照做。」

    他輕聲回答:「好。」

    幾秒沉默。

    她開口:「你不用說話,也不用安慰我。我不是來尋找什麼慰藉的。」

    他沒出聲,只稍微靠近布幕一步,讓自己在柔光中露出些微輪廓。

    「等一下我會坐下,你可以開始準備。我身體沒問題,不需要過程太長……我不想被看見。」

    這句話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一種告誡。

    嶺翔沒有推進。他等著。因為他知道,在這個空間裡,時間不屬於他。

    他只能等她自己把自己打開——或者選擇,永遠留在布幕之後。

    布幕微微晃動,像是一陣氣流從某個情緒裂縫中流過。

    接著,卡蜜兒低聲補了一句:「有需要的話,我會自己用潤滑劑。你不要碰我,除非我說可以。」

    嶺翔點頭,雖然她看不見。他移動時極輕,不讓地板發出一點聲音。他的呼吸壓到最淺,所有感官集中在布幕那側的聲響上。

    然後,他聽見一聲極輕的布料摩擦——她坐下了。

    空氣像在那一瞬間被抽出一點。

    她的聲音再度響起,語氣依舊平靜,卻比剛才更慢了一拍:「我準備好了。從現在開始,不需要你思考,只需要你執行。」

    他走向布幕。

    動作極緩,穿過那道輕薄的紗。

    對他來說,那不是一道遮蔽,而是一個邊界——在制度與真實之間,在任務與人的之間。

    她的身影坐在光影交錯的下方,一如她聲音裡的輪廓——清楚而隱藏。

    嶺翔跪下,保持適當距離。他沒有碰她,僅僅將視線停留在她的膝蓋以下。

    「可以碰了,」她忽然說,聲音一如前面那樣平穩,但語尾多了一點細微的遲疑。

    他緩緩伸出手,先觸碰她的小腿,手指貼著她皮膚的外緣移動,沒有推進,也沒有探索。

    她的呼吸幾乎沒有改變,只在他碰觸的第一秒停頓了一下,然後恢復規律。

    嶺翔留意到那個停頓,也因此更加小心。

    他的手往上移動,越過膝蓋,在大腿外側停留,動作輕得像是問句。

    卡蜜兒沒有說話,但她沒有退。

    這是一個默許。

    不是情慾的邀請,而是一個人在掌握自己恐懼的方式。

    嶺翔知道,他碰觸的不是一具身體,而是一段還未解凍的記憶。

    他保持沈默,讓自己的節奏慢到接近靜止。

    這一刻,他不是種父,也不是對象,而只是她指定的溫度。

    沉默中,她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幾乎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他當時……也是這麼溫柔。」

    嶺翔沒有回答。

    她沒有說名字,但那句話的重量落下時,他像是接住了什麼。

    卡蜜兒吸了一口氣,接著說:「不要說話。繼續。」

    他的手移動得更慢,像是遵守某種無聲儀式。他不看她的臉,只專注於她給予的許可。

    布幕後的世界仍然朦朧,但那道隱約的裂縫,已經出現。

    卡蜜兒忽然低聲說:「現在,碰我裡面。」

    那聲音雖輕,卻像打破一道緊閉的門。她的語氣仍舊壓抑,卻多了某種指向——那不是逃避,而是一種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