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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伊什塔尔 || 第2章 死亡

    

第一卷 伊什塔尔 || 第2章 死亡



    尼布拉斯路过她的窗前。那里紧闭着,没有光透出。

    他猜她睡了,但仍敲了敲窗。只轻轻叩了三下,像小石子坠落进石堆里,失痕得让人找不到。

    他不打算吵醒她,只是一点无聊作祟。但也不好说,如果她真的探头来看他,他就会觉得格外满足。

    他毫不抱希望地流畅走开,然而窗里的姑娘像是一直在里面盼着似的,飞快露出了毛绒绒的脑袋。

    她的头饰卸了,黑发还残留着卷,迷茫垂在她脸边。

    尼布拉斯惊讶地转回头:“杜妮亚?”

    “晚上好。”杜妮亚脸上的兴奋还没完全褪去,玫瑰色的唇也显得异常鲜艳,像沾了清晨的露水还未干涸,“看到我的舞蹈了吗?”

    她看见他还滴着水的长发,内里湿透的衣服连外袍一起浸湿了,而衣摆还沾了泥土。

    尼布拉斯的目光从她的唇上移开,望向她的眼睛。他微笑道:“跳得很迷人。”

    她吃了一惊,急忙打开门,拉住他的手腕,要将他拉进去:“你得赶紧换身衣服,先拿干布擦一擦。我去烧点柴火和热水……”

    尼布拉斯任由她拉着手,却站在原地没动。他说:“没关系,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会自己处理的。”

    她仰着头,脆弱的脖颈下,胸脯微微起伏:“你……不需要我吗?”

    “不是,”他否认,笑着想继续拒绝,“但我……”

    她的手环在他的腰上,他便如被控制一般,僵硬地走了进去。

    她解开了他的衣袍,一层层扔到地上,而后用被子将他包裹起来。她用干布擦拭着他的头发,最后在屋里放了火盆。

    尼布拉斯的脸微微发粉,好像是火光照的。他松了松裹得过紧的被褥,觉得似乎连说句话也格外困难:“有点热。”

    杜妮亚的手摸上他的额头。他想躲,又没动。

    她说:“好像没发热。”

    “嗯。”尼布拉斯应了声。

    “你要照顾好自己。”她低身,将火熄了些。

    一路走来他并不觉得冷,反而心烫得厉害,让他一个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如今正常的感觉回笼,外界的一切又清晰可见了。

    除了烟外,他总觉得这个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也许是从被子上传出来的,才让他能明显地嗅道。

    “杜妮亚。”他叫她。

    她看向他。他们对视,但没有人开口再说话。

    漫长的沉寂后,尼布拉斯率先移开眼:“我该走了。”

    她凝视着他:“我去帮你拿衣服。”

    但她没动。

    他没有再催她。等了半天,只好叹着气,无奈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杜妮亚重重点了点头。

    她熄了火,从橱中翻出另一条被子,脱了外衣也将自己裹起来,团到他旁边。她说:“我们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夜聊了。”

    “想聊什么?”他问。

    她将脸埋进被子里:“……后天……不。”

    “我只是觉得,过了后天,也许我们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杜妮亚向他靠近了一点,像两只冬天取暖的松鼠一样挨在一起。

    “我们会常见面的。”

    “那不一样,”杜妮亚问,“那不一样,不是吗?”

    “没有那么快。”他伸出手揉她的头,“择婿需要时间,母亲、我,都会为你好好筛选的。所以,你还可以在家里待很久。”

    尼布拉斯没有得到回应。即便他的手已经滑落到她的脸颊,她也没有反应。

    他的指尖触到了她的唇,往中央探了探,温湿得像花蕊的子房。他一颤,瞬间收了回来。

    不一会,杜妮亚沉重的脑袋就倒上了他的肩膀。

    她早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杜妮亚醒来时,尼布拉斯已离开。他的脏衣服已经被收走了,连同带走了她的那条被子。

    她不由想象出,天刚蒙蒙亮时,尼布拉斯裹着被子抱着衣袍,躲躲闪闪地逃回自己房间,唯恐被人发现的模样。

    她一想到就要笑,笑了又想,想了还笑。

    女伴用手肘碰了碰她:“遇上什么好事?”

    杜妮亚摇头。

    她们不追问,反倒说起了其他。其中一个棕发的姑娘,一边用力在石壁上摔打衣服,一边说:“我和苏穆约好了,明天,他来找我。”

    “是你看上的人?”下游盘着发髻的中年女人听到他们聊天,擦着汗,抬头插嘴,吓唬道,“要被发现了,那些祭司非得判你个罪不可!”

    棕发姑娘湿漉漉的手摸上辫子,不大乐意听:“我又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

    “有约的人不少,”盘发髻的女人若有所思地看她,“在我那个时候,就有不少人和你一样。但照我十多年看下来的经验,你最好还是别这么做。”

    “为什么?!”棕发姑娘脸上彻底现了怒容。她原先是要分享好事情,却再三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捣毁了心情,针锋相对道,“哦,想必你是当年没有相约的人,只能和一个你讨厌的、不情愿的男人度过了一晚,所以看不得别人好。”

    中年女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等礼结后,你还和那个……苏穆约好了成婚?”

    “当然!”棕发姑娘气汹汹道。

    “哦。”中年女人重新低下头干活,突兀笑了声。

    “你笑什么?!”那声音响在棕发姑娘的耳侧,显得格外刺耳。

    “没什么。”中年女人头也不抬,只回,“愿伊什塔尔爱护你,赐予你幸运。”

    一时之间,这段河流上的女人们都沉默下去。

    杜妮亚身旁,另一个雀斑姑娘小幅度扯了扯棕发姑娘,低声道:“好了。反正和她无关,别在意她怎么说。”

    棕发姑娘忍了忍,低身收拾好衣服,抱着盆换到远的地方继续洗。

    杜妮亚好奇地看着她离开,小声问旁边的雀斑姑娘:“这是怎么了,卧丽德?大家好像都很紧张。”气氛比平日里古怪了不少。

    “你昨天走得早,”卧丽德答,“后来,有个女人跳水自杀了。”

    “什么?!”杜妮亚吃了一惊,“哦,我的神哪。那她现在……现在怎么样?又是谁?真不敢相信。”

    “唔,也许你听过,海丽耶。住在城另一边。”卧丽德的情绪看起来也很低落,“她有些名气,有时候名气是好事;但有时候名气也会变成坏东西。”

    卧丽德细细念道:“要我也不敢相信——要不是我亲眼见到了。她跳下去之后,很快被人救了上来。但是、然而……”

    卧丽德似乎还想说出一些修饰气氛的句子,但她并没有学过多少词汇,只好干巴巴说:“……她又死了。”

    “……为什么?”杜妮亚不明白,“她怎么了?尽管我没有见过她……但也同样听过她的名声。她很受欢迎,不是吗?我记得她也很能干。我实在想不到……她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受欢迎,当然,”卧丽德嘟囔,“让我想想该怎么说。她只受男孩儿们的欢迎,她太漂亮,而后就出了事。”

    杜妮亚似乎是明白了,又觉得自己一点儿猜不到真相:“是……什么意思?”

    “哦,我也只是听说。”卧丽德道,“你知道的,上个金曜日……那天,轮到了她。她好像原本就不想去,但上面有她的名字。”

    “没人能不去,”杜妮亚喃喃道,“所有女孩儿的名字都在上面,不是吗?她竟然这样想,可那没什么用。”

    “是、是的,”卧丽德附和,“如果是我,也许要在那里坐一个礼拜……那样也很糟糕,我不想这样。但她的烦恼不像我,也许、也许……”她担忧望了一眼杜妮亚,“你要小心。”

    忧愁在杜妮亚的脸上若隐若现,但她还是微笑了起来:“后来呢?”

    “她参加了,很快有人找上了她,带她出去了。”

    “这是普通的发展,”杜妮亚猜测,“是她讨厌的男人吗?”

    “不……哦,也算是……”卧丽德的脸色苍白起来,“那不重要。实际上,那个男人是她的追求者之一。后来,他没带她去旅馆,而仅仅是找了一个草丛。”

    “天哪,”杜妮亚捂住嘴小声惊呼,“这太侮辱人了。”

    “是的,她也许也这么想,所以她不想同意。”卧丽德两眼发直地盯着水面,“但不行,这是她的义务。但她还是反抗了,但那里,在那个地方,除了那个男人外,还有她别的追求者。”

    平静的河面暗流涌动,无数生灵的尸体被它消化着。

    卧丽德继续说:“他们没做什么,只是站在旁边聊天,看完了全程。直到海丽耶离开,他们还跟在她身后,一直跟着她回到家。”

    拍打衣服的声音从河头响到河尾,但再也听不见一句欢愉的闲聊,只有多余的水鸟鸣叫。

    这是她们所有人的命运。

    这次对话,让杜妮亚整个下午都惴惴不安。她原本想找尼布拉斯聊几句话,但直到晚餐结束,他也没有回来。

    天色漆黑后,母亲就将压箱底的巫女服饰送到房里,而杜妮亚正在叠衣服。她坐在杜妮亚的床边,将礼服轻轻放下,握住她的手,说:“女人的一生都属于神庙,我的孩子。”

    杜妮亚看一眼她,匆匆低下头,要收回手:“是的,我知道。”

    母亲死死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逃开:“这是荣耀,是洗净罪恶的通道。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被神接纳。”

    “是的,我知道。”

    “为了我们的身份……”她的语气因为杜妮亚的顺从而软和下来,“为了你无辜却早逝的父亲。”

    杜妮亚终于将手抽了出来,侧过身,将肩膀对着她:“您不应该提起父亲。”

    母亲的脸色僵住了:“连你也这样,杜妮亚。”她扳住杜妮亚的肩,像是要挽回她的心,“杜妮亚,他死了。他死了,难道我就不能拥有自己的生活了吗?”她的脸上满是期待着被认同的表情。

    “……瑞姆还病着,您去照顾他吧。”

    母亲的脸想做出别的表情,却像被寒风吹得失去了知觉一样,每块肌rou艰难地移动着,组成了一个愤怒而又卑微的神态:“是因为他吗?是因为他吗?”

    杜妮亚不想去想那个“他”含义;不想知道“他”指的究竟是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或者是母亲为之偷偷送了很多好处、帮了很多忙的那位情人。

    望了母亲一会,杜妮亚轻叹口气,说:“和那些没关系。我只是有些烦恼,想一个人静一静。”

    “……什么事情?”母亲问。

    杜妮亚也说不上来。如果非要说,她希望今天永不结束,而明天永不到来。她将床上的几件衣服摊开了又折起,折起了又摊开。

    母亲一直恳切地等待着,杜妮亚便还是开口了。她试探道:“……对于女人来说,婚姻是必需品吗?”

    “……不是所有女人都需要成婚,”母亲低下头,试图抚平礼服的褶皱,一遍遍地抹,“但我们都需要。唯有女神与女祭司可以远离婚姻。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生活,是生存。”

    “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

    “你没有钱,也不能出去赚钱。”母亲柔声道,“那就没有漂亮衣服,没有地方住,甚至连吃的也不会有。”

    “难道我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吗?”杜妮亚脱口而出,“而且……哥哥能够赚到很多钱。”父亲留给了她嫁妆。但在出嫁之前,那些东西不属于她。

    “尼布拉斯以后也会成婚,有他的妻子和孩子。”母亲更温和了,似乎正在安抚她的幼稚与无知,“他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那是你未来丈夫的职责,还有以后长大成人的孩子的。”

    尼布拉斯当然也会成婚。不过他尚且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意向。作为现今的一家之主,他有权力决定自己未来的人生。

    杜妮亚蜷了蜷手指。

    她想起了尼布拉斯看她的眼神。也许她曾在别的地方看到过相似的,但她仍然不确定。

    她将手按在胸口,试图用这样的办法来平复擂鼓般的心跳。

    母亲看她安静下去,显然是被说服了,感到满意:“我知道你在为不明的前路感到害怕,担忧明天出现不幸的偶然。然而,这是正常的道路,是大家都要经历的。跨过这一步,你就将成为真正的女人,远离血腥与厄运,重获洁净。”

    杜妮亚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想起昨夜尼布拉斯小心地将她抱到床的内侧,替她拢好长发,又拘谨地侧躺在最外沿。

    如果……

    “如果有不错的人看上你……”母亲的眼前好像已经出现了名贵的马车、仆人、华服与珠宝,十分欣慰地微笑着,“那么,你就能有很大的选择丈夫的空间了。”

    “母亲。”屋外,墙边,熟悉的嗓音唤着她。

    杜妮亚一下子转头,往外望去。

    是尼布拉斯。他侧站在门外,月光洒满他身,显得神圣而寂寥。他的蓝黑色眼睛好像比以往更沉郁,像是在外面待了很久。

    尼布拉斯的神情平淡,继续道:“瑞姆烧得更厉害了,您需要去看看他。他一直在哭闹。”

    “瑞姆?!”母亲慌张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老天,他下午明明已经退烧了。”

    匆忙走出门,她和尼布拉斯擦身而过,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找尼布拉斯。她的言语吞吐,相较于面对杜妮亚时,好像更多了一分忌惮与心虚:“我忘了告诉杜妮亚礼服的穿法。你一定熟悉,教一教她。”才疾步去照料瑞姆。

    杜妮亚放松下来,离开床,朝他奔去。感谢尼布拉斯的救助,她总算可以摆脱母亲的教育和碎碎念了!

    她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进门:“你回来了。今晚在为什么而忙?”

    他顺从进入房中,笑了笑:“神庙里出现了一些意外,需要额外的收尾。”